太平公主又坐了片刻,便告辞而去,李旦送她出了门,随即又命人将长子叫到他的书房来。
“把门关上!”
李旦吩咐一声,李成器连忙上前将门关上,他垂手站在父亲面前,李旦瞥了他一眼笑道:“似乎你今天不太想在姑母面前说高府君的事情。”
“父亲,孩儿只是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李旦笑道:“我们父子谈话不用忌讳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会怪你。”
“父亲觉得姑母真的支持我们吗?”
“你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她不支持我们,还去支持你伯父?她从小就不喜欢你伯父,和我关系最好,当然了,如果她转而支持你伯父,我也不会说什么,这是她的选择。”
“不是这样!”
李成器咬了一下嘴唇道:“孩儿曾听到过一些传闻,姑母想继承祖母的基业——”
不等儿子说完,李旦便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李成器满脸通红,“父亲觉得孩儿说法很荒谬吗?”
李旦收起了笑容,语重心长道:“我当然知道她有继承大统的野心,从小就可以看出,不过野心归野心,我大唐不会再出第二个女皇帝了,你祖母将是空前绝后的唯一女皇帝,你祖母之所以能登基为帝,一半功劳都在你祖父身上,这是机缘巧合,我相信大唐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机会了。”
李成器有点不太赞成父亲的推断,但他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低下头暗暗苦笑,不敢再多言。
李旦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姑母是很强势的权贵,如果能得到她的支持,将来对我们会有很好处,所以我要拉拢她,要表现得信任她,让她觉得,我对她一向坦诚相待,这样她才会全心支持我,所以我才让你在她面前汇报高延福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又必须有所保留,比如高延福有没有说圣上打算立你伯父为太子?”
李成器默默点头,他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使他豁然开朗,确实要把姑母拉住,让她全力支持父亲。
“我在问你呢?”李旦又提醒儿子道。
李成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高府君说他不知道,他还说恐怕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他说最近一两年是确立太子的关键时刻,让父亲小心谨慎,低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真是金玉良言啊!”李旦长长叹息了一声。
..。
两天后,李臻和狄燕终于返回了神都洛阳,此时已是四月中旬,到了春末夏初的季节,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洛阳城内随处可见青衫小帽,红裙如海,到处可见明艳的女人,令人赏心悦目。
而马球大赛已经结束了一个多月,热潮已渐渐褪去,酒肆客栈内都没有人再谈论马球比赛之事,令李臻略略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你好像有点烦恼,在想什么?”
生意兴隆的左岸酒肆内,狄燕和李臻坐在三楼靠窗的老位子,狄燕看出了李臻有点心事,她抿了一口酒笑道:“是不是觉得没有参加马球最后的决赛,有点懊悔了?”
“是有一点!”李臻也笑了起来,“不过也没关系,明年还可以参加嘛!”
这时,旁边有一名酒客大声嚷了起来,“我可以和你打赌,兴唐会一定还在,李敬业和骆宾王都没有死,肯定是藏匿在大唐某个地方,等着东山再起!”
“兴唐会存在我倒是相信,但我不敢苟同王兄所说的什么东山再起,李敬业和骆宾王就算还活着,也早就老得走不动路了。”
李臻心中暗暗一惊,怎么在酒楼里堂而皇之谈论兴唐会之事?
这时,酒保给他们端来酒菜,李臻拉住酒保问道:“我们刚来洛阳,怎么听到他们谈论兴唐会,还有骆宾王等人,骆宾王和李敬业不是早死了吗?”
李臻和狄燕戴着面具,酒保没有认出他们,他苦笑一声,“现在大唐都在谈论此事,不知谁传出的消息,李敬业和骆宾王没有死,准备东山再起,开始官府还不准议论,可是谈论的人越来越多,官府拦不住,只得随便他们了。”
“哦!原来如此,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客人请慢用!”
酒保行一礼,转身快步走了,李臻心中着实有点奇怪,这一定是有心人传播出来的消息,制造兴唐会的舆论,逼朝廷和武则天不得不面对此事。
这时,狄燕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这要么是来俊臣所为,要么就是武三思干的,总之,传播消息之人居心叵测,绝不是想宣传兴唐会,而是想把兴唐会置于死地。”
........
吃罢午饭,狄燕先回府去探望祖母和母亲,李臻则直接返回了自己家中。
不过他却没有遇到大姊李泉,管家告诉他,夫人又去了位于灵州的庄园,已经走了几天,连孩子也一同带走了,只留了一封信给他。
李臻回到自己房间,在床榻上躺下,打开大姊留给他的信,大姊的信足足写了三页,都是絮絮叨叨的小事,成了一副最好的催眠剂,只看了不到半页,李臻便酣然入梦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他起身走到院子里,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格外的神清气爽,这时,林管家匆匆来到门口,对李臻笑道:“公子,门外有人找!”
李臻走到府门外,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一脸机灵,李臻认识他,是跟随在上官婉儿身边的小宦官,名做谷安泰。
“是上官舍人找我吗?”李臻问道。
小宦官连忙上前行一礼,“夫人让我请统领进宫!”
李臻心中着实有些不解,上官婉儿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他知道自己府中也有两名内卫武士,负责保护大姊的安全,但他们已经跟大姊去了灵州,那又会是谁报的信?难道狄燕那边也有什么探子吗?
李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马上就进宫!”
他回房换了一身官服,翻身上马,催马向皇宫里奔去。
宫城内热闹异常,上万名工匠正在忙碌地修建新明堂,武三思立下了军令状,必须在年底前将新明堂修建完成,他为此也格外卖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地上巡视,督促工匠加班加点干活,连女皇武则天也时常前来视察明堂进度。
也是巧,李臻刚进入应天门,迎面便遇到了大群宦官和宫女簇拥着武则天走来,李臻连忙站到侍卫队伍中,垂手而立,尽管他不想被武则天看见,但他穿着内卫的官服,格外的引人注目,武则天一眼便看见了他。
武则天笑了笑,让宫女把李臻召上前,李臻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李臻参加吾皇陛下!”
“李统领这段时间在哪里?”武则天笑着问道,眼角余光却落在旁边上官婉儿的脸上。
上官婉儿就站在武则天身后,她神情略略有些紧张,生怕李臻说错话,李臻不慌不忙道:“微臣奉命在房州公干,已经结束公务,今天刚刚返回长安。”
“可有报告?”武则天又问道。
“启禀陛下,报告明天可以上交。”
“好吧!朕也想看一看你的房州报告。”
武则天说完,便不再理会李臻,移步上了坐辇,十六名侍卫抬起坐辇,众人簇拥在左右,向贞观殿而去,上官婉儿给李臻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自己的朝房等候。
李臻随后来到了上官婉儿的朝房,坐在外间等候,不多时,一阵环珮声传来,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上官婉儿已经出现在门口,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臻一眼,淡淡道:“跟我来吧!”
李臻跟着她走进朝房,上官婉儿明显有点不太高兴,冷冷问道:“你准备怎么向圣上汇报你的房州调查结果?”
李臻心里早有准备,笑了笑道:“事实我已经查清楚了,庐陵王并没有招募军队,也没有私募武士,房州虽然有人在灾民中募集武士,但那是高丽复国会所为,人数在百人左右,完全和庐陵王没有半点关系。”
“你有什么证据吗?”上官婉儿的脸色稍稍缓和一点。
“向城县县尉裴顺清就是证据,还有济生堂药铺掌柜,卑职已经查清,他们是高丽复国会的人,行刺庐陵王失败后他们都已逃走,济生堂药铺更是收购药材为名长期出没于房州,私下招募武士就是他们所为。”
上官婉儿已经得到谢影的报告,知道房州真相,她打算让李臻把私募武士的责任推给韦氏家族,没想到李臻居然找到了高丽复国会这个替罪羊,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不过也勉强说得过去。
上官婉儿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好吧!你先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包括向城县的刺杀细节,圣上更关注向城县发生的事情,明白吗?”
“卑职明白!”
两人沉默片刻,上官婉儿又注视着他问道:“杨沛是你射杀的吗?”
“上官舍人怎么会想到是我干的?”
“直觉!我感觉是你。”
李臻事前事后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包括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不知道他们到来和离去,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们,除非是猜测,所以上官婉儿说她是直觉,也在李臻的意料之中。
虽然李臻完全可以否认是自己所为,但他一路反复权衡,觉得自己的翅膀远远还没有硬,还没有和上官婉儿任何对抗的本钱,他沉思了片刻,便点头承认道:“舍人说得不错,确实是卑职所为!”
上官婉儿的脸色明显缓和了,露出一丝笑意,李臻的态度才是关键,她心中的不满顿时消除了大半,又道:“我让姚熙给你送信,其实我是希望你能把杨沛救出来,并不希望你杀了他,是李显给你的命令吗?”
李臻摇了摇头,“庐陵王没有给我任何指令,我只是给李重润打了个招呼,便和狄燕南下了,虽然我也想救出他们,但我发现办不到,当时机会稍纵即逝,除非杀了他,否则我就没有机会了。”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杀了杨沛虽然也是一个好办法,但杨沛是兴唐会骨干,我担心没法向李显交代,也罢,我也只能不承认你杀了杨沛,另外除了你和狄燕,还有第三人知道是你杀死杨沛吗?”
“舍人就是第三人,除此之外没有第四人。”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她负手走了几步,又对李臻道:“你之前写信告诉我,在房州还有一支神秘的力量,袭击了大理寺官员和来俊臣手下,我让上清楼仔细调查了此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我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你想到了吗?”
“卑职怀疑是相王的人。”
“你猜得不错,上清楼的调查结果也是和相王有关,确实让人想不到啊!”
两人又再一次沉默了,过了良久,李臻又问道:“今天卑职在酒肆听见很多人在议论兴唐会之事,这会是谁传播的消息?”
“除了武三思,还会有谁?此人两面三刀,前几天在朝会上装腔作势,要公开弹劾来俊臣,结果被圣上一番斥责,他不敢再找来俊臣麻烦,又调头对付兴唐会,他和来俊臣虽然有利益冲突,但在对付兴唐会一事上,两人的目标却完全一致,都是想铲除李氏皇族,看来兴唐会一事要愈演愈烈了。”
上官婉儿低低叹息一声,圣上对兴唐会出乎意料的关心,看得出她以武氏取代李氏的想法依然固存于心,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掉。
上官婉儿甚至怀疑,圣上放宽对李旦和李显的压制其实是一种欲擒故纵的策略,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兴唐会,然后一网打尽兴唐会,上官婉儿感到心中很沉重,她也不希望李氏被武氏取代。
想到这,她对李臻道:“兴唐会的水很深,你可暂时旁观,千万不要轻易被牵扯进去,一定要听从我的安排,这是为你好。”
上官婉儿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妥,想了想又道:“兴唐会一案我不会袖手旁观,但我们需要等待机会到来再出手。”
“卑职明白了。”
就在这时,上官婉儿的侍女小娥快步走进朝房,附耳对上官婉儿低声说了几句,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回头对李臻道:“来俊臣也回来了,正在宫外等候圣上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