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此刻的他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令整个审讯室都陷入了低气压。
但愿陈作山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赖相衡的大脑终于重启了。
电光火石地,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关于疯子团伙,楚梅有没有再告诉你什么。”
为了充分引开陈作山的注意力,赖相衡又道:“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形势,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对我们破案的帮助越大,以后量刑的时候就越占便宜。”
鬼知道赖相衡说了什么,反正话已经快过赖相衡自己的思维了。说完,他才砸吧出滋味来。感谢从前的扎实训练,『毛』病不大。
就等陈作山的反应了。
好在,陈作山的注意力完不在这里。
他生怕自己跟疯子团伙又扯上什么关系,并没有察觉出刑警们的异样,而是自顾自道:“她真没跟我说什么,就算她愿意说,我也不会听的……
怎么说呢……自从出国读研,我就在刻意回避四医院里那些杀人的疯子。
就是……感觉不好吧,毕竟他们杀人啊……跟这些人扯上关系,我心里吧,总不太得劲儿。”
审讯室里外的四名刑警同时松了口气,赖相衡手里还有没递完的纸巾,他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擦了擦汗,钱允亮则又抽了抽鼻子。警报解除。
单面玻璃外,貂芳拍着心口道:“不行不行,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尸体打交道吧,审讯什么的……太尼玛吓人了……心脏受不了……”
冯笑香当然也捏了把汗,她歪着脑袋,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审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让她去审嫌疑人,恐怕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儿,看谁更能熬。
至于解剖尸体……呵呵,两个工作还真是难分伯仲呢。
优秀,都很优秀。
当然,冯笑香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这不符合她的风格。
要优雅。要做个惜字如金的仙女。
两名女警一个疯狂吐糟,一个在心中疯狂吐槽。审讯还在继续。
陈作山的套路已经很清晰了。
让他交代,可以,但他只交代团伙犯罪,尤其是团伙中别人是怎么犯罪的,自己是如何无辜。
但凡问到他本人都干了些啥,陈作山就开始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无论多生硬,都要立即岔开话题。
总之就是高举“我跟疯子团伙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北极星里就我最干净我是被『逼』无奈的小可爱”两面大旗,一百年不动摇。
行吧。
毕竟赖相衡和钱允亮提前做足了功课,眼下的情况也在预估范围内,他们有相应的对策。
对策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对人不对事儿。
群体『性』犯罪里,想要揪出一个人的罪行并不难,因为总有人为了自己减刑而供出同伴。
陈作山不想说具体的犯罪事实,有人会替他说,他这儿有更具价值的信息。比如,楚梅的『自杀』动机,又或者,有谁会去杀死楚梅。
赖相衡突然道:“楚梅的情况不太好。”
他试探着,陈作山果然给出了反应。
似乎是不太习惯突然切换话题,陈作山先是愣了一下,才问道:“她怎么了?”
“你跟她关系亲密,又是精神方面的医生,我们考虑了一下,在让你们见面前,还是先跟你交流一下她的情况。”
陈作山并不太着急,甚至还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嫌麻烦,但还是出于维护自己的人设,不咸不淡地问道:“她怎么了?”
“闹着要『自杀』。”
说完这话,赖相衡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观察陈作山的反应。
陈作山只是耸了耸肩,“老『毛』病了,她原本就有抑郁症。不过她已经报了仇,这几年又慢慢将养着,反正我感觉已经治好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点什么让她不顺心,就开始要死要活。
尤其,她这招好像就是针对我的,老在我跟前使,成天跟我拉着张脸,这就是我为什么……”
陈作山大概想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烦她”,话到嘴边意识到过分了,便改口道:“这就是我们关系越来越差的原因。”
即便不是男友,做为一名专业医生,陈作山用如此荒唐不专业的话评价一个抑郁症患者,刑警们感到心惊。
去你个仙人板板!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关系越来越差还把人姑娘搞怀孕了,你特么就光是口头上疏远啊……脑子和下半身还能保持一致不?半身不遂啊,断子绝孙脚了解一下啊,疗效很好的……
审讯室外,两名女警在心中疯狂吐槽。
为什么貂芳没有出声吐槽?因为她顾不上,她还在关注审讯室里的情况。
赖相衡一脸严肃道:“我们也咨询了其他精神方面的医生,以及心理方面的专家,楚梅的情况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来重新阐述一下问题吧,如果楚梅是真的想『自杀』,你觉得诱因会是什么,请你仔细想想。”
陈作山思索片刻道:“可能就是……受打击了吧,她妈是不是也被你们抓了?”
赖相衡点头,不打算隐瞒这一信息。
陈作山道:“那就错不了了,肯定是因为这个啊。楚梅这辈子就没拿过什么主意,啥都凭她妈安排,一点主见都没有。
尤其是她妈组织那个疯子团伙帮她报了仇,那之后简直——狂热的盲目崇拜啊,就跟邪教似的。
她妈又特偏执,特强势,所以楚梅吧……怎么说呢,她好像已经不会自己做出判断和选择了。说白了,离了他妈这根主心骨,楚梅根本就没什么生存能力。
你们把她妈一抓,生活无望,说不定一想不开,就要『自杀』……”
陈作山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清楚了,他认为楚梅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现在温室轰然倒塌,寒风还没吹来呢,楚梅就先一步受不了了,干脆寻死,一了百了。
“还有别的可能吗?”赖相衡自然是希望陈作山这边可以多提供些信息,这样警方也好综合判断。
陈作山皱着眉挤了挤眼睛,好像遇到了一个难题。
“这……怎么说呢,其它各方面的原因肯定也有,比如我也被捕了啊,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啊……不过她妈被捕肯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若死者是个正常人,陈作山的说法当然站不住脚,可是楚梅情况特殊,她的生活原本就是畸形的,再加上抑郁症病史,刑警们一时还真不好判断了。
赖相衡又问道:“那你呢?你被捕,对她影响大吗?”
“不大。”陈作山回答得很干脆。
怕刑警们以为他故意给自己开脱,他又赶紧解释道:“我说真的,她跟我在一块也都是她妈安排的。
她妈是个人精啊,看我可怜楚梅,就一直想法儿地撮合。我还是那句话,她就是想给闺女找个长期饭票,我傻呗,就成冤大头,被她们坑成这样了。
其实楚梅对我……就那么回事儿吧,我倒觉得她对你们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你们队长,应该是队长吧?……有点念念不忘的意思。”
队长?念念不忘?
赖相衡有点懵。这唱的是哪一出?
“你是说我们闫副队?”
“不是不是,不姓闫。”
“吴?”
“对对对,就是吴队长,也被抓到岛上的那个。”
“你别瞎说。”赖相衡道。
“我说真的啊,一点不夸张。”陈作山解释道:“你们吴队不是去亚圣书院救过人吗?”
审讯刑警恍然大悟。吴端曾经去亚圣书院当卧底,并且在那里遇到单枪匹马去救人的闫思弦,两人的这段境遇一度被传为佳话,跟古代才子佳人偶遇的绘本儿似的。
市局还传过这样一个段子:
警察怎么可能谈恋爱?警察哪有时间谈恋爱?当然是等国家分配对象。国家怎么分配对象?当然是在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民间高手,于是欢天喜地送入洞房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好吧,扯远了,请忘掉那些腐女刑警脑补出的内容。
总之,吴端的确去亚圣书院执行过卧底任务。可是,难不成那会儿就一见钟情了?
不会吧。
亚圣书院的案子过后,吴队虽然以个人名义去探望过楚梅几次,可最终大家还是各有忙处缠身,渐渐没了交集,少说六年没见面了。
见审讯刑警『露』出狐疑之『色』,陈作山赶忙又道:“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那会儿我们还没在一起呢,关系比较简单,她只是我的病人。我每周都要跟病人聊天,来了解他们的精神状态。
又一次我们聊到亚圣书院,楚梅就提起你们队长了。
具体说了什么……太久了,我真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她当时给我的感觉……明显就是少女怀春嘛,像她那么简单的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藏不住的,一点都藏不住。
后来我俩试着在一块,她就再没提起过那个刑警了,不过……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有点介意的……你们也知道,就是……自己女朋友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尤其楚梅还在亚圣书院受到过那样的折磨,他们又正好是在亚圣书院遇到,我就好奇嘛,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好奇,就会忍不住拿自己跟对方比较。
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们吴队,只能跟楚梅的描述相比。然后我就发现,楚梅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来没有那种状态——就是提起你们吴队时候那种特别期待,特别小心的状态。”
刑警们明白了,难道楚梅真一直惦记着吴端?
陈作山继续道:“所以我才说,我被捕对楚梅影响真不大,我们俩……其实,过了一开始所谓的热恋期,之后关系也就那样吧,不咸不淡的。”
既然提起了吴端,赖相衡索『性』追问道:“那你对我们闫副队也有些了解吧?他当年也去过亚圣书院。”
不提闫思弦还好,提了,陈作山的表情有了瞬间凝滞。
他突然道:“张雅兰,你们知道吧?”
当然。
赖相衡只是简单点了下头,并道:“张雅兰已经死了。”
他不想被陈作山看出情绪。
陈作山继续道:“她们恨张雅兰啊,恨死她了,她们也恨闫思弦。”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审讯刑警没说说话,等着陈作山的解释。
陈作山道:“我了解楚梅在亚圣书院的遭遇,她和张雅兰……当时,可以说是同病相邻惺惺相惜。
她们一块逃过,没成功,被抓回来以后,受了更狠的虐待,楚梅精神出了问题,而张雅兰……几乎已经被虐待致死。
这些你们都知道吧?我要说的是楚梅的描述,楚梅的描述前后是有出入的。
我说过了,我做楚梅的医生时,有一项工作就是每周跟她聊天。
对于那次逃跑,她详细跟我描述过,两个人翻墙逃跑,张雅兰先踩着楚梅的肩膀爬上墙头,爬上去后她骑在墙头上,弯腰下来,拽着楚梅的手,想要将楚梅拽上去……到了这里一直都没问题,直到——
直到她们的逃跑被发现,那些教官、老师冲向她们。
一开始,楚梅的说法是,她知道根本没有时间让她爬上墙头了,她不愿意张雅兰和她一起被抓住,就让张雅兰自己赶紧跑。
张雅兰是不愿意的,骑在墙头上,还想拉她,最后楚梅说了狠话。她说:
’你个傻叉!你特么逃出去了,赶紧报警,才能救我。’
因此张雅兰才跳下墙头逃出学校。
一开始楚梅跟我讲起这些的时候,并不会怨恨张雅兰丢下她,反倒是抱怨张雅兰走得不够干脆,那意思大概是,如果张雅兰能走得利索一些,说不定真能逃走。
要是逃走了,报警,说不定真能早点把她从亚圣书院救出来。
可是后来,她对逃跑这件事,对张雅兰这个人,态度变了。
她开始怨恨张雅兰,就连跟我讲述逃跑这件事,前后说法也不一样了。
在她后来的讲述里,张雅兰成了一个丢下同伴自己逃命的小人。她说本来她都快爬上墙头了,可是一听到有人追过来,张雅兰立马就放手,丢下她不管了。
所以张雅兰后来被抓回去,也是活该,被弄死,是她自作自受。”
“那你有没有发现,楚梅前后的说法为什么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