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朴到达覆天坛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此刻正值一月,是全年最冷的一段时间,看着眼前被大雪覆盖但依旧能看得出雪下灰色石头砌成的建筑,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有飞舞的雪花被吸入肺中,那冰凉的感觉刺的他咳嗽起来。
这里,应该就是覆天坛了。
因为君九煜的网开一面他直接就使用了魔族内的传送阵,尽管如此也花了三天的时间,这让他不禁感叹魔族之大。之后的时间他就一直在寻找覆天坛,直到今天终于发现了很相似的建筑。
他之前并没有见过任何有关覆天坛的书或者是画,但眼前这座建筑刚一走进就能感觉到汹涌而出的死气,那是比漫天飞舞的雪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就算是雪花也无法掩盖的血腥味顺着墙缝溢出,也正是这样才将他吸引而来。
花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寻找,却在走到覆天坛的这一刻,生出了逃避。
也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者是因为在此之前耗费了无数心神,等终于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成就感又或者是什么喜悦,在他面前横隔着的是比这一路走来所有的艰辛加在一起还要不可逾越的高楼。
司徒朴就这么站在大雪纷飞之中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埋藏在雪花之下的灰色城市。也不知道是被这漫天的雪花给冻着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此刻他的双手僵硬,竟然连动一动都很困难。
在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之后他的身上都已经落满了雪花,就好像堆在城门口的雪人一样。他深深地呼吸,甚至想要抓一把雪花就这样塞进自己的口中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现在已经够冷了,实在是太冷了,甚至都冷到麻木。
“轰!”
就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就这样走进去的时候突然从城中发出了一声巨响,那声响在这寂静的天地之间显得是那样的突兀,几乎将平地上的雪花都炸起。紧接着城门猛地大开,猛烈的狂风裹挟着雪花迎面而来,那伴随着凛冽寒风一同涌出的还有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正站在城门口的司徒朴措不及防一下子就被这狂风给掀飞,重重地摔在了远处的雪花上。
也幸好因为这雪地足够厚所以摔在上面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脸一下子就扎进了雪花之中,那冰冷的感觉顿时从五官中渗入,他一个哆嗦,一下子又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刚刚那声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着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空洞的视线就这么在远处四处搜寻着,在一片鲜红映入瞳孔的那一刻刚触碰到雪地的手突然就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猛烈地滑下,方才爬起的身体一下子又重重栽入,恍若刚出生学走路的稚子一般,手脚好像都无法操控。
那城门在刚刚的力量之下已经被炸成了无数碎片,石块还有木头就这么到处倾散,将原本平整的雪地给破坏的乱七八糟。而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栽倒在雪地里,她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将原本的雪白染红一片,那鲜艳的颜色触目惊心,在这冷色调的世界里显得是那样的刺眼。
“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还有力气!”
“刚才看起来还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竟然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力量……”
“果然从一开始就在装,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们这家伙趁早弄死得了,现在看看,我的脸都差点被毁了!”
有几个男人的声音从那边响起,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令人难以忍受的言语,有人揪着那不停流血看起来好像已经了无生息人的头发将她拉扯起来,让她的面容显露在了司徒朴的眼前。
纵横交错宛若蜈蚣扭曲着一般的丑陋伤痕,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已经看不到瞳孔,那张脸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是人类的脸,这样猛一看甚至连五官都无法区分出来,让人在生理上感到极端不适和想要呕吐。
那是人类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那些人做的吗?
司徒朴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疑问,而除此之外那心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快无法呼吸。他死死地捂着心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涌上这样的情绪,纵使那张脸令他浑身难受但他的视线却一刻也未离开,像是着了魔一样。
这是一张多么丑陋和可怕的脸啊,已经完全无法看出这张脸原本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盯着那个人看,本来被摧残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了,若是还被一个陌生人以这样惊异的眼光盯着那简直是火上浇油。虽然心中这么想的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动作,原本被冻僵的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开始向着那边走去。
心脏的跳动快失去平衡,心口的疼痛像是要将他的整个心脏就这样剖开一般,他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心口,力度之大就好像想要隔着自己的衣服将皮肉给剥下来一般。空气好像变得越发冷了,不然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是如此的困难?
“不过反正她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不如最后我们玩玩怎么样?”
“你这人口味还真是有够重的,当时你那些手段看的我们都发毛。我只喜欢漂亮的小娘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要是愿意就自己拿去玩好了。兄弟们怎么看?”
“反正我不愿意,你想要就自己拿去。”
“你们这些家伙……”
“等等,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正嬉笑怒骂着的几个人抬起头向着那边看去,就发现有一个浑身落满了雪花眼神空洞整个人皮肤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青紫色的男人正跌跌撞撞晃晃悠悠地向着这边走来。除了这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男人之外在更远处隐隐能够看到一道人影镇向着这边飞快而来,也不知道那都是什么人。
“这家伙看起来很不对劲啊,他是来干什么的?”
司徒朴几乎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就只是这样向着他们走去,这般奇怪的动作当然是引起了那些男人的注意,不由得向着他大喊起来。
“那边那个,劝你最好赶紧停下。要是你再不停下来,我们就要动手了!”
司徒朴却仍旧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那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如今看他在他们的警告之下还是依旧往前走顿时就来了兴趣。随手将那破烂不堪的人扔在地上,就准备向着司徒朴打去——
而在那一刻司徒朴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一般,整个人的动作突然变得无比狂暴,他猛地就从雪地上冲了过来,溅起一大片雪花。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那些人措手不及,眨眼间他手上的刀就已经来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面前,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阵剧痛。先是一阵凉意,紧接着变得像是在火焰上灼烧一般,他惨叫一声后退两步,眼前的视线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啊啊!我的眼睛!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司徒朴置若罔闻,他只是睁大眼睛,像是要把眼眶撑裂一般,空洞的瞳孔漆黑一片,仿佛泪腺干涸,雪花就这么直接飘入刺痛了他的视线但却依旧没有流出一滴眼泪,甚至连被融化的冰雪都无法残留。
“砰!”
反应过来的男人们一拥而上将他重重击倒在地,眼前的视线顿时猩红一片,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寒冷的感觉袭上心头。好像已经闻不到血腥味,只有冰冷的,寒冷的,像是能冻结灵魂的凉意,将呼吸道都给破碎一片。
“司徒朴……”
也许深渊里的恶魔都无法发出这样嘶哑难听的声音,那简直比噩梦最深处还要可怕的呓语却让司徒朴为之一振。原本已经冻僵的手突然有了力气,已经干涸的瞳孔滑落大颗泪滴,只可惜刚刚涌出就被狂风冻结。
“灯凝,灯凝,灯凝……!”
他喃喃自语着,看着那已经被折磨的不似人形的风灯凝只感觉心脏都要被撕成两半。身上的疼痛在一瞬间消失,强烈的怒火和悲怆让他哽咽到几乎无法感知自己,喉头泛起一阵腥气,还未了解那是什么就已经一口血吐出。
那是四方大陆的天才,风家的小公主,他的未婚妻——
记忆中总是会露出非常可爱笑容的小姑娘瞬间破碎,化作一地狼藉。他拼命地想要去握住她的手,想要告诉她不用怕,想要告诉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想要让她知道——
他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砰!”
血液飞溅,落在脸颊上的温度是那样的滚烫,好似火山喷发涌出的岩浆,一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风灯凝——!”
他猛地一脱身就这么直接向着她扑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手掌已经完全脱落,残存躯干是那样的冰冷,像是握住了一块千年石碑。
已经了无声息。
“看你这么悲伤的样子估计是她的小情人吧?既然她死了你这么难过,那就一起去陪她吧!”
司徒朴已经没有力气再闪躲,血液从身体里涌出,将温度也一并带走了。他跌跌撞撞地将风灯凝抱在怀中,好似这样就能够将温度带给她。
“灯凝,灯凝,灯凝……”
他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甚至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谁。脑中所有的思绪全都乱成一团,声音颤抖的像是在狂风中不断拉扯的树叶一般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但他只是不断地念叨着,念叨着,无穷无尽。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只有一阵滚烫的血液倾洒而下,将他浇了个透顶。
“你们这些畜生……”
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名穿着蓝衣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那少年的瞳孔猩红一片,握着长剑的手颤抖的厉害,剑好似下一刻就会脱落一般。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嘶哑,下一刻已经凌空而起,手中长剑势如破竹,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剑气,掀起无数飞雪。蓝衣白剑,划过风雪风姿飘然若仙,仙风道骨颇有几分赏心悦目。不过在这飘逸的剑法之下每一次出剑都带着狂暴的气势。
鲜血累积的越来越多,整个地面一片红色,耳边尽是无数惨叫,震耳欲聋。这一切司徒朴置若罔闻,只是将风灯凝紧紧搂在怀中。
苏城整个人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到最后手中的那把剑已经被她扔到了不知何处,她人也已经冲入了覆天坛之中,所过之处尽是一片腥风血雨,但她就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不断地赤手空拳地杀人。身上不知道累积了多少伤痕,手上的指甲也已经被磨得脱落血肉模糊,暴走的苏城失去了理智,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只有杀人,不断地杀人。
将自己眼前所有能动的活物全部杀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平复心中的不断升腾起的嗜血。
“小徒儿!你在哪?”
苏城跑得实在是太快了,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等归海无颉和宿玺赶上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能看到的只有满地的尸体浸泡在悄悄融化的雪水之中。
而在这宛若地狱一般的场景之中只有一名穿着灰色衣衫的男人还活着,只是他此刻怀中抱着一名面目全非不知是人是妖的东西已经完全昏厥。归海无颉有些头疼,只能先将他一起带走。
那边的大门已经打开,一路所过之处全都是血迹,想必苏城应该是从那里进去了。
归海无颉在带上司徒朴的时候宿玺已经直接向着覆天坛而去,见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动作加快,也跟着一并走入。
“你果然来到这里了。”
“不过现在来,还有些太早。”
城中,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男人缓缓走出,他穿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容貌,只不过他周身散发出的莹莹光芒衬得他宛若天神,对比起满地狼藉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先好好休息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