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
并不是她适应了黑暗,或者说她只是不想看到光芒。
在黑暗的世界里呆久了,一点光芒就会让眼睛十分刺痛,她不习惯那样,也因此更加不理解月衫的想法。
不过这世界上又有谁是能够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的?月衫是第一个陪伴苏古墓的人,只可惜就算是现在,他也依旧没明白,当年苏古墓为什么能够那样决绝的和他决裂,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无法放下过去。
执念果然是可怕的东西,能够让他一直追随到现在,就算是把这世界搅和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在刚刚的震动之下所有的人都因此分散了,其实苏城是能够察觉到其他人所在地方的,但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幻境以及阵法隔绝,她想要去寻找每一个人的前方都被阻挡,只留给她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她知道,月衫肯定就在前方,他一直在等着自己。
也许是时候应该去了解当年的那些事情了。
苏城往前方走去,记忆中穿着一身红衣的少女在小路上蹦蹦跳跳。她一身红色的长裙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每一次拉扯都能带出一片氤氲的雾气,少女一直在往前方,让苏城也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不过现在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少女肯定就是苏古墓。
“轰…!”
巨大的轰响声从后方传来,但走在前方的苏城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这声音其实一直不绝于耳,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四处寻找,但后来才发现那些应该都是被隔绝在其他作战的声音,她无法打破那些结界,最终干脆就不去在意,一直往前走去。
不过这条路还真是长,长的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这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总是断断续续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少女一直在走向前方,永远都是下着大雨,抬头只能看到一陈不变的地平线。
不过就如梦中少女看到了那座山下的人,苏城也终于是走到了一片空地,看到了站在悬崖之上的月衫——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一直都处于山下的地底。
“月衫。”抬头看着站在上方的月衫,此刻他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身白色的长袍,于是在这种黑暗之中就显得越发显眼,几乎是任何人在抬头往上看的那一刻,都会注意到他:“你就在这里?”
“当然了,我肯定是要等苏小姐的。”月衫这么说着,或许是因为这里太空旷了,于是他的声音也不断地在四周回荡着:“或者说,苏小姐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见到我吗?”
虽然他这话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正确的,但苏城可并不想在这里和他说这些东西,因此干脆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引导我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执念吗?”
“虚无缥缈?”月衫似是轻轻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一样,他的嗓音也染上了点点笑意:“不过你这句话倒是真说对了,确实是虚无缥缈,毫无意义……”
“但我却被这样的毫无意义给禁锢了足足上万年!”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顿时就犹如平地惊雷,炸的整个地底都久久不能平静:“我追逐了这么久的事情,在你看来却是只是一个笑话,但没关系,这个世界一直都是由强者主导的,只要我还在一天,就别指望可以平息!”
这人简直就是疯子,苏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没有理智的家伙,明明都已经知道自己做的是无用功了,但却没有任何的反思,反而一路走到黑,竟然是想要拖整个世界下水!
“你难道还没明白当年苏古墓为什么离你而去吗?”但苏城还想要再说几句,他的执念,或许只有苏古墓能够解开,而不是任何人:“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吗?”
“我亲爱的苏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在苏城这句话说出来后那边的月衫突然表情变得极为平静,看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他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突然从上方跳了下来,白色的衣衫在空中飞舞,就好像是一片片白云那样。
然后他落在了苏城的眼前,之前离得那么远还没什么感觉,在此刻面对面的状态下,突然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就好像落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月衫,而是一座大山突然滑坡砸了下来一般。
“你是不是误以为,当年我的主人抛弃了我,所以我因此八千多年都一直得不到救赎,才会产生执念?”
月衫此时所说的正是苏城一直以来的所想,她从没有在这些事情上花费过时间,因为觉得这是一件只需要了解些许就能够明白的事情。但在此刻听到月衫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认为正确的事情,竟然全都是错误的。
“主人从来就没有抛弃我,或者说,她不可能抛弃我的。”月衫凑近了她,如此近的距离本应该有种暧昧的感觉,但在此刻苏城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冰凉:“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够去的,就算是主人也不可以。她却是想要解除和我的契约,但我就是世界,她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不可能离开我。”
苏城突然感觉脊背一凉,脑中那一瞬间出现的想法让她有种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感觉。
“所以她……”苏城下意识地开口,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月衫就接过了她的话茬。
“没错,主人她死了。”
此刻的月衫唇角依旧是微微上扬的,就好像说出的并不是什么有关死亡的话题,但和他的表情不同,他的眼神却阴沉的吓人。
“她死了。”
“她是天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类;她受到了无数的追捧,她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类可以不借助外力成为神,所以就算是主人,在到达大限的时候,依旧是会死的。”
“只要她活着就别想要摆脱我,可是她死了,于是我永远地失去了她,再也不可能拥有她了。”
月衫这一番话让苏城陷入了震惊之中,其实她并不在意月衫和苏古墓之间好似八点档肥皂剧一样的故事,她仅仅只是震惊于月衫所说的那一番话——
苏古墓,竟然是因为大限已至所以才死的?
在此之前她曾经有过无数种想法,关于苏古墓的死因,可能是她自杀,遭遇了什么,甚至就算是月衫杀了苏古墓她都不会很惊讶,但却唯独没有想到,苏古墓竟然是自然死亡的。
这比之前任何一种猜测都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那你现在……”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此刻月衫这个人在她的眼中变得更加危险:“既然苏古墓是因为大限已至而死的,你挑起这些事情,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月衫眼中露出了些许疑惑,甚至还带着几分愤怒,像是在愤怒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苏城都没有看出他打算一般:“我还以为苏小姐你会很快就理解我呢,果然不管是原来还是现在,都只是我一腔情愿地误以为您是和我心意相通的吗?”
那种越加糟糕的预感简直呼之欲出,在那一刻苏城简直想要落荒而逃,但月衫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缓缓地说出了那句话——
“真不愧是主人的转世,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们是一个人,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性格……如果说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于你并不喜欢红色的衣服了。”
虽然早就有了这样猜想,但在此刻被月衫这样直接地说出来,苏城依旧不能接受。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被硬塞了一个人设过来一样,让她打心底感觉不舒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月衫突然抬头,在那一片漆黑之中,他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眼中满是狂热。
“主人本就已经能成为神了,只可惜因为我的存在而一直不能成功。天道有的时候就是如此的无情。很可笑吧?主人那么努力,却独独因为我的存在而被限制了最后一步,以至于最终死亡。”
“但是现在没关系了。”他的视线猛地落在了苏城的身上,那样狂热的眼神让苏城感觉心下一跳,顿时就有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现在的你一定没问题的,隔绝了我的存在,你一定可以成为新的神,找回之前的记忆……”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扩大,灿烂到令人惊悚:“那个时候您就能和我在一起了,永远的,再也不会因为其他的事情而分开了!”
如果说之前都还没什么,在此刻听到月衫这样扭曲而狂热的话语后苏城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成为神确实很好,但她可不愿意被月衫所绑架,要是要和这样的人绑定一辈子,那还不如就活到修仙的极限,然后死亡。
“不管人能不能够成为神,那都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事情。”苏城后退一步,虽然她知道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但她就是想划分与月衫的距离:“你说因为你的存在而导致苏古墓不能成神,那么最终的原因其实就在你自己身上而已。想要成神我可以自己去努力,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需要你。”
在听到她这番话后月衫的表情顿时变得癫狂了起来,他想要走过来,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了下来。
“没错,因为我是天地鸿蒙,在世界诞生之前我就已经存在,我仅次于天道,所以和我相关的一些事物都会被划分为‘不合理’的。主人就是因为我的存在而一直得不到天道的认可……”
苏城完全没想到天地鸿蒙竟然是如此的存在,她还没来得及震惊,月衫下一句话就让她感觉整个人都懵了。
“天道凭什么能这么决定?它认为自己是完全正直的,公平的,不偏向万物的存在,但就只是因为我,所以主人就不能成神,最终只能选择作为一个人类死去!”
“天道它凭什么能这么做?就只是因为它是天道吗?”
“天道决定的事情就是对的?逆天而行的事情就是错的吗?”
要是在从前苏城肯定会被他这番话给打动,但在和洛宛沚还有沈青钧相处那么长时间后,看着此刻的月衫她只感觉有些可笑,甚至是可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不在意世间万物,也因此天道从来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它不存在,但又无所不在。
天道是什么?是掌管着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一张网吗?在从前苏城总是如此思索,但后来她不再去想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天道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定,天道不在意世间万物,鸿蒙本应该也是如此。但可惜的是他拥有了自己的外貌,拥有了意识和想法,从而走上了和天道完全不同的路。
天道从来就不需要共情,不需要实体,不需要意识,也不需要存在。
在这个时候,苏城才能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么完美的存在。
“所以你想要改变天道的存在?”她这么问到。
“有何不可?”月衫此刻看起来好像冷静了下来,不过他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让苏城有种越发不好的感觉:“想要改变天道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我有时间,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天道规定时间只能前行,永远不会倒流。”
“天道规定死去的人只能死去,永远不会复生。”
“天道规定失去的永远会失去,不能重来。”
月衫对着天空张开了手,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灿烂无比,却又像是蕴含着整个宇宙的黑暗。
“既然如此,那就毁了天道,重新塑造一个新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