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很快揭晓,郝连睿回到寝殿。立刻肃退了众人,单单留下了郑石一个。
皇帝陛下坐在椅子上,看也没看单膝跪在面前的这个四品侍卫、黑狼卫统领,只是默默,不知是沉浸在怎样的思绪中。
“王湘容要示宠,你又是为了什么?”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片刻功夫,也许是千秋万载之后。郑石终于听见那个平日里清朗朗的声音,带着浓浓地倦意开口。
郑石犹豫了一下。“臣只是乐见其成。”他说。“王家小姐才貌双全,堪为陛下佳配。”
“这是朕的事情。”郝连睿的声音波澜不惊,却令人从头寒到脚底,“你是为了什么?”
皇帝陛下的重复问题让郑石心虚起来,咬咬牙还是顶上去:“陛下。青大学士纵欲滥情。又是男子;为江山社稷计,请陛下千万远离。”
郝连睿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微微叹息,“郑石你也说出这样的话了么?和百官劝谏朕的,如出一辙。”
郑石便无语。他自幼受郑家家训教导,对皇帝陛下地命令只能服从,什么时候想到过劝谏?
“郑石,你郑氏一门忠烈,你又是在朕最困难的时候站到了朕的身边;若说这天下朕只能相信一个人的忠诚,怕也就是你了……”
郝连睿闭着眼眸,却仿佛看到了郑石的愧疚,微微抬手,阻住他开口。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服从朕和劝谏朕,都是出于忠心……朕只是不太明白,你跟随青卿那么久,对他的为人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为何还是这样针对他?”
这样的问题,郑石还真是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郝连睿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也是,你跟在他身边,也不过几个月而已;然而朕和青卿,已经相识了五年----”
他忽然挑挑眉,睁开双眸直起身来面对着郑石:“其实你们所有人地担心都是多余的。朕怎么会喜欢青卿呢?朕真正喜欢地,还是女子才对……天下人这么多,朕最不可能喜欢上的,就是青卿了……
“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朕是,青卿他也是……记得上次朕就和你说过:关于青卿的流言,朕从来不信。什么谢云迟刘公子……青卿不是那样的人,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就像朕和他……清清白白,泾渭分明。”
郝连睿地目光,其实并没有投向郑石,只是穿过他,不知道看向了什么人,什么地方;而他地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笑,却同样分不清那笑意之内,几分甜蜜,几分苦涩……
旧话重提,郑石越发心惊;悄悄注视了皇帝陛下片刻,只觉得他那表情虚幻迷离,哪里是“最不可能喜欢青卿”的样子?更像是被狐狸精迷惑而不自知……想想自己在祖宗牌位前立下地誓言;想想方才陛下的那句“若说这天下朕只能相信一个人的忠诚,怕也就是你”,郑石终于狠了狠心,开口禀道:“陛下,臣有一事,欺瞒陛下良久……”
郝连睿的脸上,没有表情。再不复开始的愤怒,也没有方才的迷离,只是,没有表情。
他不可能不信郑石。
郑石也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然而,如果说郑石说的都是真的……关于谢云迟,关于刘尚书公子,关于段南羽,甚至是那些男宠……也未必是假?
就连上次在青岚那里遇到的那个举子,当面说到卧房里等的那个人,也不仅仅是青岚放出的流言?
郝连睿觉得有些胸口有些闷闷地,向来觉得他和他一起瞒住了天下,谁料却只是天下和他瞒住了他。
闷闷地,仿佛积郁住些怒,积郁住些酸。但是他却没有立场去发怒----青岚是什么人?并不真的是他的男宠,就算是私下里****了些,他也无法指责青岚骗他----青岚说过这些是假的么?没有。青岚从不避讳和那些人的关系,就像不避讳和他这个皇帝陛下的暧昧……可是他们之间并不真的有暧昧。
郝连睿第一次有了砸东西的冲动----眼前那把水晶琢云龙如意如此碍眼,不知道丢在那位郑大统领的头上以后,会不会变得顺眼一些……不过自幼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使他控制住了自己。郑石没有错,谢云迟没有错,青岚也没有错……
“叫孙德安进来。”
当着郑石的面,郝连睿对那个老太监吩咐:“带上朕的旨意去青府,召青大学士星夜入宫。”想了想又加一句:“片刻也不准耽搁。”
郑石远远退到寝殿角落里;郝连睿懒懒地靠在龙椅之中,再次合上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直到,漏下三鼓,孙公公公鸭一样的嗓音才又响起来:“陛下,青大学士已经来了。”
“怎么这么久?”
老太监为难地陪着笑:“老奴把新京城差不多翻了个遍……。还是谢都指挥使帮忙,才找到了青大学士。”
郝连睿一激灵坐起来,“他去了哪里?”
“就在王家没走……和刘尚书的那个公子在……床上。”
第四卷入相第一百一十五章春药
郝连睿一激灵坐起来,“他去了哪里?”
“就在王家没走……和刘尚书的那个公子在……床上。”
孙公公话音才落,郝连睿便倏然站了起来。同样的内容他已经听过一次,而此刻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在他听过郑石的话,心中已经对青岚有了猜疑之后。
然而孙公公却期期艾艾地,似乎有话还没说完,磨蹭着续道:“还有王家小姐。”
这次连郑石都怔住,远远地望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正要举步向外走的郝连睿停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静默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公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四处找不到青岚,只得求助血衣卫;谢云迟当即带着他前往王家要人----而开始的时候王家人曾说过青岚已经离开。他跟着谢云迟找到青岚的地方,是王家后园里一个精致的小院;当时百官饮宴完毕,正随着王阁老的指引游园,那个小院本也是必经之处。不过谢云迟明显是收到了什么信息,带着几名血衣卫,直扑后园,赶在百官到来之前,破门而入……也看到了睡在床第间的三个人。
三个人都睡着。
为王家小姐名节着想,事情被压下去;而谢云迟本想带青岚离开,但孙公公以事情还没弄清楚为由。拿着陛下旨意,坚持把三个人都秘密带到了宫里来。
“现在在哪里?”郝连睿皱皱眉,他是说要见青岚没错,发生了这样地事情更要问问原因;可孙公公自作主张把三个人都带到了宫里来,却不是把事情闹得更大了么?
孙公公又开始期期艾艾,眼角不断地瞟向郑石的方向。低低地禀报:“陛下,青大学士他们……神智还未清醒,举止有些不雅……老奴请谢都指挥使帮忙照看着。”
郝连睿眉头蹙得死紧,暗恨这老奴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吐;不耐烦再问具体细节,狠狠甩了下衣袖。说:“带朕去看他。”
只是看他而已,听郑石说过那件事情之后,便只想找他来问个究竟;现在听说他和王湘容一同出事之后,心中牵挂的,还是只有他……
和其他臣子不同,青岚在宫中从来都是有自己的地盘的。那便是绿绮阁。
现在的绿绮阁内,依旧是精美奢华地往日模样,一张紫檀云蝠纹超大罗汉床横在水晶屏后,床上依例是锦铺绣盖,上面横卧两个人,还在沉沉睡着。
而青岚,则是一个人蜷在沉香木圈椅里,低眉垂首。额角是密密的冷汗;双手攥得发白,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掌中。显然是在极力忍耐。谢云迟远远地在绿绮阁的另一面,隔着几层纱幔,低声地在劝解:“再稍忍一忍,马上太医就会来了……”
“你……走开!”青岚声音虽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里蹦出来。竟似怀着极大的羞愤和耻辱。
“好。我走。你要的冰水放在旁边地小几上,受不了的时候喝一点。但千万不能够多喝……”
“快走!”
谢云迟应了,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绝美的脸上一片肃杀,目光转过那张罗汉床上的两个人时,竟是充满了狠戾。
这件事都是他太大意了。本来王湘容算计青岚他是知道的,但在了解王小姐地用意,知道她是要让青岚撞见她与皇帝亲热之后,他便放松了防备,状似无意地让血衣卫的人撤出了王家----这也算是一点私心吧,事后若青岚问起,他已经准备了理由搪塞。可是关心则乱,他竟然没有料到王湘容的目的竟然不仅于此……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缜密的心思……
王湘容并不满足于仅仅示威,如果仅仅是让青岚撞见那一幕,显然并不能够达到她除掉对手的目的;她地“杀招”,是在青岚离开之后。方法很简单,却也很实用----只是遣了侍女埋伏在路边,击晕了青岚,送到刘公子的房间里而已。这样地计谋,本来应该对于时刻有血衣卫杀手暗中保护的青大学士完全不起作用;然而偏偏谢云迟撤去了血衣卫,偏偏当时鸣鸾苑的暗探为青岚在前厅打探动静,偏偏黑狼卫为了陛下出巡清肃了周围所有闲杂人等……
好在王湘容的本意是要让皇帝陛下也抓个“现行”,制造青岚愤怒之下与人私通报复的假象,并没有下什么杀手;青岚也很快就醒了过来----只是已经被下了春药。
谢云迟想象不出当时青岚是怎样克制着药效地发作,怎样和那个淫邪地刘家公子周旋……最后青岚显然动用了催眠术,但他也知道在青岚药效发作的时候,控制自己地意志已经很困难,又如何去进行这种需要十分精力十分专注的事情?而显然当时过程也是十分激烈的……好在时下已经近冬,衣着都比较厚实;饶是如此,青岚的外衣也已经撕破了几片,露出的手腕处也有青紫的淤痕。
谢云迟垂下头,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那怒火是对王湘容的,对刘家公子的,也有对他自己的……若不是他,何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青岚是知道他遣了血衣卫暗中保护的,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吧……可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好在青岚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人算计的人。她懂催眠术,自己也掌控着鸣鸾苑那样的组织;不仅在那样的逆境下放倒了刘家公子,又将前来查看“战况”的王湘容催眠成功,及时发出暗号,引领谢云迟等人直入房间。
而那王湘容虽然没有能够留住皇帝陛下亲去捉奸,但还是设计了要让百官亲眼目睹“青大学士”和刘家公子在床上的情形的----只是不知若是血衣卫晚去一步,百官看到他们三个人滚在床上的模样,声名尽毁的,究竟是谁?
谢云迟控制住自己将王湘容和刘家公子千刀万剐的念头,又将注意力集中在青岚身上----蜷缩在椅子里的她衣衫凌乱,双眸紧闭,隔着几层纱幔也可以看见她晕红的面色,以及听到静夜中低低的喘息……想起带人闯入房间时,将已经精力耗尽昏睡过去的她唤醒,她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滚烫的面颊在他怀中摩挲时候的触感……让他无限恐惧之中又升起了无限的渴望,好想亲自替她做那解药,却又明明知道她断断是不肯的……
其实若不是碍事的老太监以陛下的旨意为名,坚持将几个人都带入宫里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守住自己的意志……她便是不肯又何妨?
仗着血衣卫都指挥使可以出入宫禁的便利,他坚持亲自将她送来。宫里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请太医为她解毒;鲁老头行踪飘忽,这几日又不知往哪里去了……只是太医怎么还不来?这样两个人独处的境地,不只是折磨她,也是在折磨他……
青岚微微咬着牙,努力使自己的神智维持着清醒;同时也在极力转移着注意力……这春药的力量极为霸道,体内似乎有热流在冲撞,在寻觅着出口,迫不及待地要宣泄;她闭着眼,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然而该死的谢云迟还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从没有发觉他的声音居然如此好听,如此充满磁性和诱惑力,如此地……该死……
其实她很庆幸自己施催眠术造成了脱力的后果,若非是浑身动一动都很困难,只怕在王家那小院中被唤醒的时候,就已经“狼性大发”,扑上去把那个不知危险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绝色美人拆吃入腹了……满脑子里都是曾经的那个吻,都是那种酥酥麻麻的触感,那****挑逗的放肆温柔……即使是现在,每听见谢云迟吐出一个字,就仿佛世间最轻柔的羽毛掠过心尖;撩拨得她心烦意乱,神智模糊,要加倍地付出努力才能够制止自己用唇舌去堵住那声音源头的冲动……简直比在王家凝聚精神催眠刘家公子的过程还要难上百倍。
幸好绿绮阁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传来孙公公那干涩尖细的公鸭嗓:“陛下驾到!”
青岚精神一振,她知道,陛下来了,太医差不多也应该到了;至少她不用再面对单独与谢云迟相处的局面,那样子的诱惑简直不是人类可以承受: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魔鬼。一个垂涎美色却又无力动手地魔鬼。
“到底怎么样?”郝连睿面色阴沉,略带焦急地追问。
“启奏陛下,青大学士中的这种毒名为诱心,是鹿胎、九香虫、淫羊藿等数十味药调配而成……”
“朕只要知道怎么解!”
“是,陛下……此药无解。”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青岚立刻睁大了双眸望着不远处跪在皇帝面前瑟瑟发抖的老太医……无解。这样的痛苦折磨还要怎样继续?!
而面对着皇帝陛下以及谢都指挥使要杀死人的目光,太医院院使陈老太医又抖了半天,终于选择了无视,低着头,颤着嗓音继续回答:“陛下……虽然这诱心药力比平常春药要猛一些。但这类东西道理都是一样,只是要刺激人的****,只需交合便可消除药效,所以……春药无解。”
因为焦急,青岚反而觉得药效不如方才那么猛烈了,于是勉强问道:“陈太医。若是……泡到冷水里……冰一冰会不会好些?”
“不可以!”
老太医还没有开口,谢云迟先急匆匆地阻止:“你有寒症在身,哪里受得了冰水?”
郝连睿看了谢云迟一眼,并没有责怪他御前失礼,也道:“这个法子不用考虑了,青卿地身子受不了的。”
“咳,咳,”老太医捏捏他的白胡子。“陛下,就是青大学士身体无碍。这法子也行不通的;诱心不比寻常春药,除非男女交合,再无其他解法……”
青岚一阵心烦意乱,扭转头去,默然不语。
琉璃灯下。她侧转过去的半张面孔本是莹白如玉。现在却连耳珠一起透出柔媚地粉色;微露的贝齿深深啮住下唇,又在娇嫩的唇瓣上添上一抹更深的诡艳。虽是努力在平顺着呼吸。可蹙起的黛眉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出卖了她地挣扎,一缕青丝贴着她雪白的后颈滑下,如同世间最柔弱而致命的舞蹈……
那一直注视着她的两个年轻男子目光都幽暗了几分,呼吸急促起来,仿佛中了春药的不是她而是他们一般。
谢云迟忽然上前一步,对着郝连睿大礼参拜,端容正色道:“臣请陛下旨意,愿陛下准臣……”
青岚倏然抬起头来,急急打断了他的话:“其实这毒不解又何妨?!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毒发的时候都熬过来了,难道不解就能缠着我一辈子么?!”
她的话又快又急,带着些压抑地颤音;在这样暧昧的时刻,就象鞭子一道道抽在心口。
那太医本来对皇帝陛下和谢都指挥使地双重威压已经深感窒息,听见青岚这样说,连忙接口:“青大学士说的是。这诱心虽然霸道,也不可能控制人一辈子,真要不愿意被药物左右,只要忍过七七四十九天,那药效便也完全消散了;就是这四十九天里难免会集中发作几回,也不会超过第一次去,青大学士若是忍得过第一次,想必后面也都没有什么问题……”
老太医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是十分疑惑,这个诱心青大学士真的打算硬抗?不过是春药而已,交欢即解……风流如青大学士,为个春药尴尬至斯,莫非是难以确定解毒的人选?
而谢都指挥使马上便代他问出了心中疑问:“可是为什么要忍着?!不说会怎么样的痛苦;就是这样地邪毒在体内存上四十九天,对身体会有多大地伤害?何况你还有寒症在身……”
“不要再说了。”郝连睿忽然斩钉截铁地道:“陈太医告退吧。谢云迟也你带了那个刘家的小子离开,这人随你处置……至于朕,”他对上谢云迟紧张起来凝望地目光,“去嘉宁殿等你,还有话要问一问。”
皇帝陛下这一番安排,青岚是迟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都走掉了,留下来的,还是两个人----她,和王家小姐王湘容。
果然,皇帝陛下继续道:“王湘容还睡着,是中了催眠术吧?不用唤醒她,就让她给青卿充当这解药吧,也算是她胡作非为的一点代价。”
郝连睿说完,当即转头离去。
这样的“圣旨”一出,王湘容做皇后的梦也就算是彻底破灭了;而青岚----太医说,淫毒定要********才可解得,那当然只能选择在场的唯一女子替他来解这毒……他这样想着,忽然有些愉快:方才谢云迟明显是在请旨为青岚解毒,而青岚拒绝了---这是不是说,青岚和谢云迟之间,还并没有到达那么亲密的地步呢?至少,还在乎着他这个皇帝陛下,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投向旁人的怀抱吧?即使是忍上七七四十九天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