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梁氏,现在还不足以让陈郡谢、江东贺、长平郑三姓忌惮,上蔡梁的崛起,其实也多亏了司空月狐这女婿连番的征战且连番的夺胜,他们与皇室相捆绑,逐步建立功勋,那都是后来几年的事了,目前而言,上蔡梁的分量远远不敌范阳卢。
原本太子殿下可以收获一枚西瓜,可现在,却极有可能到手一粒芝麻,这当然是谢、贺、郑三姓乐见的事。
贺夫人先就忍不住了:“太子若有了心仪之人,能不告诉皇后么?皇后道不知情,显然这就是一个说辞,也是啊,梁四娘过去心仪四郎,现在又移情太子,太子不想跟四郎兄弟反目,可不得编撰个说辞出来婉拒了梁四娘么?”
“陛下,太子的婚事的确该由陛下做主,但太子是储君,储君的婚事怎可以小儿小女的情感为重?梁四娘今日的恳求,陛下当与梁太公商量,至于太子竟效闺阁女子之行……也还好今日是家宴了。”郑夫人也拔刀而出,想直接割掉太子的舌头。
司空北辰有苦说不出。
上辈子被他使人烧死的女人,现在当众提出要嫁他为妻,不必说,梁氏必然重生了,但讲道理梁氏上辈子死的时候是个糊涂鬼,压根不知道谁是幕后真凶,怎么就精准地找到他作为报复对象了呢?
总之梁氏的举动是把司空北辰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现在是嗡嗡的,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瀛姝,瞬间觉出不对劲,又硬生生的投向白川君去了。
“既是饮宴,听听何妨。”白川君只说了八个字。
司空通也来不及怨念了,局面已经很糟糕,但至少得让太子讲话。
“梁四娘固然有‘非君不嫁’,儿子也有‘非卿不娶’,儿子心仪卢三娘之风华才情,望父皇允婚。”
白川君笑了:“果然儿女之情是世上最微妙的事啊,陛下也真是好眼光,一早就跟臣商量,说相准了卢三娘为太子妃,臣便建议,储妃自然应当挑择家世良好、品性贤良的女子,然即便是承担大任的储君,毕竟也为血肉之躯,太子务必要真心爱重正妃,方才能做到夫妻齐心、同舟共济。
太子的心意已经当众告白了,卢三娘,你是否愿接受,也表明态度吧。”
司空通的心提起了来,梁四娘先发难了,卢三娘别不会也当众反悔吧?
“臣女心折于殿下,愿佐助于储君。”婉苏的回应相当的干脆利落。
“陛下,臣女自知性情刚硬,远远不及卢三娘温雅柔和,并无意争太子妃位,但确然仰慕太子殿下的品德,臣女愿为姬媵,协助卢三娘,服侍得殿下安康。”梁四娘今日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可虞皇后却顿觉心花怒放了。
梁氏女为太子妃虽然不够格,但要是只入太子府为个良娣,那还是大有益处的,上蔡梁可是皇帝决定了要提拔的家族,与司空月狐联姻毕竟是隔了一层,要直接成了太子的同盟……这必须是件如虎添翼的大好事!!!
“这事容后再议吧。”司空通其实也吁了口气,但他已经很看不惯梁四娘了,口吻非常严厉:“上蔡梁,本乃大豫名门,大宗嫡女还从无屈为姬媵的先例,梁四娘你只是个女儿家,执迷于情愫,虽然算不得过错,可你的婚姻之事毕竟还得经过你之尊长允从,朕虽为国君,亦不能勉强臣公,贸然干预臣公家小的婚嫁之事,又有,你移情于太子是你的事,却非说四皇子虚有其表……你说你性情刚硬,不确切,朕替你换一个词吧,你分明就是妄肆!”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
皇帝先跟白川君私话:“君卿以为如何?”
“正如陛下所想。”
“这样说,你也觉得梁氏是重生之人?”
白川君默认了。
皇帝想摔镇纸,一看是自己用了十好几年的,生生忍住,把一把羽扇给摔了,用脚踩上去:“难道寺人祈说的都是真的?梁氏知道四郎会被太子残害,她怕被四郎连累,所以转投了太子?我早就听说过了,梁氏好妒,我打从心里就不喜欢她的性情,要是……罢了,我就发发牢骚,到底是我这当爹的没用,为了皇权,无视了四郎的终生幸福。”
“陛下,梁氏女为何转投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现在也只能安抚上蔡梁,今日梁氏女要不在宫宴上下跪恳求,陛下还有别的办法笼络住上蔡梁,可事已至此,要是陛下厌弃梁氏女,梁太公父子皆刚愎之人,哪怕不是真心为一个女儿出头,但为了梁姓一门的颜面,恐怕都不会再臣服于陛下了,陛下虽不是不能弃此姓,可关于收复义州一役,已经做好了全局部署,如果临时换将的话……”
“那就必败无疑了。”司空通相当明白,坚定道:“我再是厌恶梁四娘,也只能安抚上蔡梁,允了他家女儿为太子良娣,我还要赐给他们另一恩荣,将清河许嫁梁诉。”
白川君抬眼望屋顶:“陛下莫不是被气昏头了吧?”
司空通:???
“梁氏的嫡女为太子姬媵,陛下却要将清河公主许配给梁氏的嫡子,且此时,陛下尚还不能肯定太子殿下会否过河拆桥,真在登位之后残害手足。现梁氏女进了太子府,四殿下明明可以免受太子、皇后的忌惮,陛下却偏要把四殿下和上蔡梁串连,这,这,陛下真是被气昏头了。”
关于上蔡梁未必一定得和心宿君“串连”这件事,司空通是的确没有细致考量,他习惯了先定计划,再按策定的计划步步为营的去实施,但因为“重生事件”,似乎让很多的人事变得不可控了,司空通还没有习惯随着人事的改变去调整他的策略,这样吊诡和机密的事他也没有太多人可以商量,此时唯有依赖白川君。
“太子,二郎及三郎的婚事都算是落定了,唯有四郎,因为梁氏女反悔,终身大事未决,君卿也知道我的构图,现有的几个皇子中,六郎、七郎还小,看不出个优劣来,要想让二郎、三郎团结一致为皇权献力,不是没有可能,但可能性甚微,五郎师从的是琅沂公,我从未指望过他能于战事军务上致力。
也只有四郎,他天资机敏,谋断果决,还有将帅之质,现今天下是乱世,大豫若无骁将,如何能够偏安于江东?四郎的婚事不能草率,他未来的妻族必须得到扶植,才能扞卫社稷安定。”
白川君也素来知道大豫的门阀并不是重文轻武的思想,如琅沂王氏,琅沂公王斓虽不能率兵出征,可王致、王斐等都可谓骁将了,便是王斓,走的虽是文官之途,但若任大司马在军事上运筹帷幄也是全然够格的,皇帝陛下的理想是要巩固皇权威慑门阀,那皇族子弟中,至少也得培植出一个文武全才来。
但这件事不容易,相当的难,大姓门阀的根基已经数百年的深厚,而司空皇族呢?建朝立国也仅百年之间,而且有太多帝王的生活都追求享受糜烂,纵有百年的“根”,其间有六、七十年也是腐烂的“根”,无法输送营养,司空皇族现仅余司空通一脉,而司空通,他其实有半生时间,考虑的仅是如何苟安于阋墙之争,是命运把复国振世的重担强加于他身上,司空通的确力不从心。
当一个合格的皇帝已经是个大难题,还要培养个强大的继承者,题目超纲了。
所以司空通才如此重视司空月狐这根“芝兰苗”,在他心目中,储君和司空月狐同样重要,是司空皇室缺一不可的两大砥柱,国祚的存衍,务必不能失去有望承挑大任的人才,门阀世族是如此,皇室更是如此。
这是司空通的家事,但又与国事挨点边,而满朝文武中,也唯只有王斓和白川君两个人可以替司空通就家事的难题给点建议,今日王斓并没有赴宴,白川君就“捷足先登”了,他其实也有所想法,干脆利落的道:“其实几个皇子中,就太子的大婚有必要速速告成。”
“哦?”
“二、三两位殿下,他们未来的王妃多半是他们的母族择定的,陛下本不是那情愿,借着这遭变故,何不干脆把另几位殿下的婚事都推迟了?如此一来,对于陛下原本的设计就有了更多的余地,更重要的是事态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必然会让更多的重生人沉不住气,他们一但‘显形’,陛下就有了更多途迳查清寺人祈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
司空通颔首。
关于出现“重生人”一事,他只告诉了白川君,连王斓都被他瞒着,这倒不是说司空通不信任王斓,可有一个“重生人”原本就是王斓的孙女,据寺人祈说,王青娥还是他亲自下令处死的,这个就很难启齿了,更难启齿的还有太子继位后,居然逼着裴瑜跟瀛姝和离,硬是纳了瀛姝为淑妃……
王公会作何想?呸,早知道太子是这样一个好色胚,我就不该殚精竭虑的扶持他位登大宝。
可仅仅是寺人祈一人之辞,司空通当然就不会决意废储,再则从他这个皇帝的眼光看来,就算太子执迷于私情,干出夺人妻室的事确实很不厚道,但就这样一件事,远不至于动摇根基有损大局,司空通的老祖宗就曾经宠妾灭妻,但正是这位老祖宗建立了大豫皇朝,这才有了司空氏的百年基业。
为帝王者,不必太拘小节。
司空通点着点着头,又想起一事:“拜托君卿试探帝休一事,进行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