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悄无声息回到自己的营帐,好半响,才吐出一口长气。
“刚才一直没听见女公子发出号令,婢子不敢擅自行动,但婢子看得清楚,凶手是从隘口出现,迅速接近死者,一击得手。”
“忘掉今晚发生的事。”瀛姝跟玄瑛道:“你听好,今日你陪着我在青影湖边转了转,闲谈到夜深才回营帐。”
“婢子遵令。”
瀛姝知道这个夜晚不会太平,但她没有想到,竟然是刘淑妃先闹张的此事。
刘氏一直在等郑莲子回到营区,按计划,由郑莲子“发觉”娴婳不见踪影,她只好告诉皇后殿下,禀报陛下遣人寻找娴婳,待发觉娴婳的尸身,跟着一步步实施嫁祸轩氏的计划。
娴婳的确不见了踪影,可是连郑莲子也没有按时回到营区。
刘氏急得坐不住,只好不按计划行事,心急火燎去向虞皇后求助:“怕不是莲儿因为太紧张,竟然迷了道吧?虽然内围与外围有危栅阻隔,莲儿怎么也不可能误入内围,外围也没有猛兽,但妾仍然觉得不安,可否……暗中遣人先将莲儿寻回?”
“按理说不会有意外,路程又不远,且我们早交代了莲儿只沿着铺设好的路迳走,她也先去探过路了,再是紧张,也不至于迷了道,不过按理说她早该回来了,这时还不见人,她本就跟你住在同一座营帐,你要不报,也会让人生疑,罢了,莲儿的安全最要紧,我这就去禀报陛下。”
今晚,依旧是李嫔在御帐里“服侍”,宫人不敢直接唤醒皇帝,只好先唤醒李嫔问她示下,李嫔别的不在意,就在意有人跟她争宠,便是皇后她都不想忍让,于是自己出了御帐,问得是郑良人不见了踪影,不耐烦道:“皇后殿下是糊涂了不成,郑良人已经是赐给了太子的姬媵,只不过太子未大婚,她才没有先往东宫,她的行踪,陛下哪里管得着?”
一贯好脾气的刘氏怒气冲冲:“李嫔这话好生无理!宫眷在围场走失,这是何等大事?!当然必须禀报陛下,否则郑良人若有个万一,李嫔你可担得起责任?!”
“淑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区区一个良人贪玩儿,夜不归帐,为这点小事竟也敢打扰陛下安歇么?且郑良人本就跟你同住的,她去了何处,难道你不知情?你虽然调遣不动宫卫中军,有皇后殿下在,难道还调不动东宫府卫了?自己先找找吧,省得闹一场,结果是郑良人不知跟谁饮过了量,宿在别的营帐里,陛下怪罪下来,才是真毁了郑良人的前途呢。”
刘氏还想争闹,被皇后扯了一把。
待离御帐远些,皇后才沉声道:“你糊涂了,刚才就说出了莲儿是在围场走失的话,好端端的她怎会夜入围场?!行了,既然有李氏挡道,少不得我们先做做样子。”
结果这一做样子,居然闹出了大事。
瀛姝竟然是被中女仪“唤醒”的。
“可不得了,赶紧去御帐吧,就在今晚上,围场竟然发生了两起命案,陛下都震怒了!唉,淑妃也不知怎么地,竟然一口咬定是轩殿君害杀了郑良人主仆,现在可是头筹典仪程中,发生了这样的事……阿姝你可快些更衣吧。”
“郑良人,哪个郑良人?”
“还有哪个郑良人?!有哪个良人能随驾的,可不就那个郑良人么!”
郑莲子居然死了?
瀛姝彻底呆住了,郑莲子怎么可能成为死者!!!
当瀛姝赶到御帐外的时候,正看见六神无主欲哭无泪的李嫔来来回回踱着步,一见瀛姝,有如见到了救星,冲上前就拽着瀛姝一阵摇晃:“王女监,你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我哪想到在围场,竟然真有人胆敢犯案啊?!再说郑良人主仆,凭白无故跑去围场干什么?她们要是留在营区,怎会着了那‘恶鬼’的道!
这不干我的事啊,我哪能想到呢?这事情可蹊跷得很,说不定真跟淑妃说的一样,就是轩殿君加害的郑良人,这谁能想得到呢?谁能想得到啊!”
“李嫔你住嘴吧。”
瀛姝回头,只见是郑夫人赶到了现场。
“你现在还安然无事站在御帐外,说明陛下根本没有怪罪你,你要是为了撇清自个儿,空口白牙诬篾殿君,就算你和郑良人的死无关,也难逃冒犯殿君的罪责。”
瀛姝默默冲郑夫人行了礼,跟在郑夫人身后,进了御帐。
一眼看见肝肠寸断的淑妃,以及掩面垂泪的皇后,两个妇人,显然只有一个是真情流露。
难道郑莲子真的死了?
瀛姝心存疑惑,还不待她细心打量淑妃,淑妃已向头恶犬似的扑向她,还好,被中常侍阻挡住了。
“王瀛姝,你必然也是帮凶!轩氏心狠手辣,也离不开你在旁煽风点火!我的莲儿,因为心直口快,先被王瀛姝你怨恨,是你主谋设计,挑拨得轩氏也对我的莲儿心怀妒恨,你们,你们两个……简直就是蛇蝎心肠!”
一阵冷风卷入,是贺夫人也赶到了现场。
“你的莲儿?”贺夫人乐不可支:“淑妃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连唤你的亲生女儿,都一口一声大娘,一口一声公主,还从没说过‘我的玉儿’这种话,郑良人和你是啥关系?她只是个选女,怎么就成你的莲儿了?”
“贺妃,突然发生这样的惨祸,淑妃是犯了口不择言的过错,但你也不能这样曲解她悲痛时说的话。郑良人的姑母,和淑妃本是闺交,她待郑良人自然不同寻常,这件事,陛下原也是知情的。”皇后长叹一声。
但忘记了带着哽咽长叹。
“中女史执笔。”全然知道案情的司空通,此时用皇帝的口吻发话:“良人郑氏,宫女娴婳,疑似为潜藏宫廷的凶手‘恶鬼’杀害,淑妃刘氏当众指控真凶非‘恶鬼’,乃是受神元殿君指使行凶,被害人因非朝臣,皆为宫眷,又因案发于秋狩礼进行之时,案发地乃围场,此案朕决定不交廷尉署审理,而由朕亲审,既然如此,随后便正式开始审断,指控者刘氏务必听明白了,审问过程中,你不可有半字不实,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瀛姝领命,自是到一旁跽坐下来,略一沉吟,运笔录下年月日及准确时辰、事由等等,她知道这份案录虽然仅由她这女官执笔记下,不会交廷尉署备存,可关及宫廷内部所生的命案,这份案录理当存于内事局,若有必要,日后还极有可能会录入国史。
她又听见刘氏在哭求:“陛下,妾敢以性命担保,莲儿的死必为轩氏所害,妾求请陛下,当众审问轩氏。”
再听皇后道:“淑妃的措辞有些不妥,现在证凿还不明,神元殿君身份尊贵,陛下怎会急着审问她,不过既然要查明案情,少不得请殿君来询问,要说来,此事妾也有过错,的确听说过殿君与莲儿之前有矛盾,因为身体一贯不大爽利,没有及时教诫莲儿,可莲儿就算言语上确有冒犯殿君之处,也不能……莲儿毕竟是宫里的选御,被残杀致死,不管凶手是谁,都务必要查个明白。”
瀛姝落笔流畅,心情却很是闷塞,虞皇后和刘淑妃直到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案的严重性,尤其是虞皇后,她嘴上说郑莲子死得冤枉,必要追究到底,可她的内心,何曾把郑莲子的命看为一条人命?虞皇后不会射猎,甚至从来没有摸过弓箭,可她在这回的狩猎场上,分明是以猎手的身份粉墨登场,郑莲子就是她的猎物,今生的郑莲子还没机会成为豺狼,就丧命于虞皇后的弓弩之下了。
更荒唐则是,郑莲子根本不应是虞皇后的猎物,她一直是虞皇后的走狗,谁能想到,虞皇后这回处心积虑挖下的夺命陷井,居然是为了射杀自己豢养的猎犬!
御帐中案件还未正式开审,皇子们却都已经听闻了这起突然发生的凶案,但皇帝没有召传,几个皇子都不敢擅闯御帐,而亲眼目睹了案发经过的司空月狐,他反而对整个案件表示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不过,他的营帐里却闯进一个访客。
萧伯祝闻讯后,心急火燎,闯进四皇子的营帐时才将胳膊伸进大氅的衣袖里,也不管四皇子正靠着凭几假寐,张口就问:“殿下,真是郑良人遇害了么?郑良人为何在围场遇害?又为何刘嫔……竟然指控神元殿君为真凶?”
司空月狐睁眼,眉头是蹙着的。
“萧令丞大不必如此惶急,就算皇后殿下有意择郑良人为东宫姬媵,但关于郑良人的去留,父皇还未作定论,郑良人仍是内宫选御,她因何遇害,与东宫并无直接关联。”
“殿下当知,理虽如此,可事态却必然与东宫有关!”
“便是如此,萧令丞也当静观其变。”
“事涉神元殿君,若是殿君真误解了是太子殿下指使淑妃陷害于她,恐怕……二皇子及三皇子可都在争娶神元殿君为亲王妃!”
“那么萧令丞意下如何?”
“还望殿下能查明真相,力证东宫上下的清白!”
“萧令丞以为,害杀郑良人的凶手是何人?”
“臣只笃信,神元殿君断然不是凶手。”
“为何?”
萧伯祝气结,但他终于才跽坐下来,看着昏黄的烛火下,四皇子仍然清冷淡然的眉眼,他想起那一年,他鼓足了勇气求见已为辅政王的心宿君,他提醒心宿君,难道就不担心王太后贪恋权柄,把弄朝政不肯还政于君王,心宿君也是这么波澜不惊地看向他。
问:“陛下如今,难道可以决断政事么?朝臣们总是为不曾发生之事猜忌惶急,那么孤试问萧卿,如今朝堂之上该由谁决断政事,众卿才不会担心君权旁落,殃祸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