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强势安插在王青娥身边的武婢,名唤西垣,王青娥自然没有那么大胆把皇帝的人按自己的意志改名,当然也不敢真把西垣当成婢侍使唤,她还不知道,皇帝已经交代了西垣务保荧松平安。
荧松被罚跪,西垣看在眼里。
这日夜里,西垣和荧松有一场交谈,得知荧松竟然是为这么件小事被罚,眉毛都立了起来:“就连陛下,也不会如此苛责宫人,你为了息事宁人,不愿说实话,只好自己承担过错,可这算得上什么过错呢?王少君理当明白,现在她是寄人篱下,怎么可能如在自家一般,你不比得我们这些习武之人,跪上几个时辰无妨,今天可算遭受了酷刑了!”
荧松强颜欢笑,把西垣还反过来安慰了一番。
这算什么酷刑呢?前生时她被姚女君发落去庄园,哪天不受责打苛虐,她几乎以为活不长久了,多亏五娘救她脱离了苦海,她才活得像个人。
荧松不知道她的灾殃这才算是开始。
王青娥前一天没吃上自己想吃的菜,第二天还惦记着,这回荧松倒是学了乖,忍着客氏的白眼,当面打开了食盒察看,依然没有那道“炖生敲”,客氏冷笑:“女使可没说王少君有这样的交代。”
荧松情知这回不仅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她也只好说了实情。
王青娥勃然大怒:“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打点好舅舅家里的仆婢,这么点小事,你居然都办不成?!是,这明显是客娘子有意刁难你,你竟然还说不知道因由,你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得罪了人家居然都不知道!!!”
王青娥亲自执罚,把荧松的小腿都抽肿了,而且发话,如果她不能讨好客氏,还要重罚。
西垣也勃然大怒:“陛下嘱令,务必保荧松你的周全,王少君蛮不讲理,我不能坐视旁观,我去警告她……”
“女使千万不能这么做。”荧松忍着痛,却一把拉住了西垣:“女使出面维护奴婢,虽可护奴婢周全,但奴婢却再难争得主妇半点信任了,五娘为保奴婢周全,竟然上请了陛下恩庇,奴婢也不能辜负五娘的信任。”
荧松决意要自己想办法解除危机,第二日,她只能恳求客氏,谁知道客氏当着疱厨不少仆婢面前,仍然是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女使也太不厚道了!明明是女使自己的疏错,却这样作态,看人眼里,岂不成了我故意为难女使,更有意怠慢王少君?!我实在不明,我究竟怎么开罪了女使,竟导致女使中伤诬篾于我……女使就行行好吧,大家都奴婢,谁都担不得主家怪罪,女使就放过老奴吧。”
荧松无计可施,只觉焦心如焚,正在这时,却听一个男子的声嗓:“怎么回事?”
荧松回一看,认出是严总管。
客氏当然不会不识严亢,抢先告了荧松的恶状,荧松也只能低着头,半个字不敢分辩。
王青娥也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她不敢得罪贺家的奴婢,发号施令颐指气使,荧松当然不敢“证实”客氏才是过错方,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功而返后,接受王青娥更严重的惩罚——好在王青娥信不过其余婢女,自己还有些微用处,不至于被打杀,只要忍气吞声,挨过这场磨难就好了。
“一件小事而已,值得这么不依不饶?”严亢紧紧蹙着眉头,却直盯着客氏:“不管谁的过错,总不能慢怠了王少君,不就是一道菜肴么?午食没备,晚食难道也备不好?如果客氏你还咬定是人家的过错,故意陷害你,那也好办,我会禀明女君,另调一人顶了你的差使。”
客氏哑口无言。
荧松长长吁了口气,当然是要冲严亢告谢的。
她知道这位严总管并不是贺骁的仆从,而是僚属,是良籍,极受贺骁看重。
“女使不必谢我。”严亢对待荧松,倒是和颜悦色:“我今日是因为郎主打算宴请几位同僚的事,才赶了这么桩纠纷,不然也不知道客氏这个当老了差使的仆妪,竟然如此狂妄,郎主视六郎、九郎为自家子侄,必然不会纵容刁仆慢怠刘少君和王少君,只不过,女使可知客氏为何会刁难女使?”
荧松当然觉得非常疑惑。
“女君从前不管这里的事,这里的内务,实则是一直是我的侄女在操持。”严亢只提醒了一句。
荧松心里有些明白了,但自然不会议论贺骁家中的妻妾之争。
“因此女使遭受的,就是无妄之灾,我今日正好赶上了,也自然不应当坐视不顾。说来郎主虽然常居于栖玄街,却并不是因为厌弃主母的缘故,姬人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可这些仆妇,难免会存在些愚蠢的念头,不过我没有料到,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女使不用忧愁,今后若再遇上这等事体,只管告诉我,由我来处置,不过,这回我警告了客氏,应当也起到了震慑的作用,王少君面前,还望女使代为转圜,别让王少君心中存下嫌隙为佳。”
严亢还施施然,冲着荧松行了个揖礼。
王青娥吃上了她心心念念的“炖生敲”,根本就不过问这件事了。
只是这天,沙氏主动去看望了刘氏,满脸的笑:“上次我听了你的建议,出面保媒,严亢的确想娶曹家的女儿,又那曹无庸,还真看不上严申的小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桩婚事,是我保的媒,严申明面上也不敢如何……只是严氏听信后,果然在阿家面前说了番绵里藏针的话,想唆使阿家出面罢止这桩姻缘,这回你舅舅却没听严氏的唆摆了,直说我这回保媒保得好。”
“严明如果还话着,大宗长不会重视曹无庸,可严明已经死了,严申虽然仍是大主公的僚属,到底比不上曹无庸的老辣。曹无庸那个老来女,虽然也是庶出,可她出生的时候,上头已经没有了嫡母约束,被曹无庸视为掌上明珠,什么事都依着她。
严申的长子虽然比严亢矮着一辈,却比曹家女儿年长了十几岁,还是个鳏夫,严申想和曹无庸联姻,为的也是多争得大宗长的看重,但在曹家女儿看来,嫁给严崎是续弦,上头还有公婆必须侍候,严亢虽然是庶子,但潇洒倜傥,又早就对她有意,如今舅父又颇受大宗长的看重,早不似过去了,严亢为舅父的僚属,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沙氏笑得合不拢嘴:“严亢已经被咱们收拢了,任凭严氏如何讨好阿家,总归你舅父是不会听她唆摆的了,我也不需要顾忌严氏,只是,你为何要让客氏故意刁难荧松,让我交代严亢佯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舅母,娣妇身边的西垣,原是陛下安插的耳目,一直在监视娣妇。”
“有这种事?”
“关系到宫闱禁秘,娣妇也不敢多泄露,只是跟我说了这么个事儿,我寻思着,如果王瀛姝这次出使回不来,也还罢了,如果她有那幸数回来了,搁陛下对她的信重,现在已经是封了她尚书郎的官衔,不定日后还会多大的恩封呢。
娣妇可是王瀛姝的眼中钉,我必然要多替娣妇着想的,陛下既然在娣妇身边安插了个人,我寻思着,我们也应该在王瀛姝身边安插个耳目,荧松就是合适的人选。”
“荧松是青娥的婢女,王瀛姝怎会相信她?”
“荧松是娣妇的陪嫁婢女,她的身契虽然在娣妇的手里,父母家人却还在临沂王氏呢,临沂公现在已经不让娣妇进家门了,娣妇想见亲生父母都见不着,可见临沂公啊,不当娣妇是孙女,只把王瀛姝当成奇货可居。
我冷眼看着,荧松的确是个实诚人,重情重义,只不过娣妇的性情……她就不会笼络仆婢。正因为娣妇有这样的短处,才会让王瀛姝觉得有机可乘。我这回是把西垣也算计在里头了,这回荧松受了罪,西垣看在眼里,务必会上报给陛下,陛下知情,王瀛姝应当也会知情。
如果王瀛姝有命回来的话,我再告诉娣妇,让她挑个错,干脆把荧松发还官牙,不过,到时先让舅父安排严亢出个外派,荧松没了严亢这个依靠,求救无门,王瀛姝纵然出手相助,收拢她为己用,好打听出娣妇的把柄来。
荧松固然怀恨娣妇,不过如何对严亢动情,不听娣妇的差遣,总得听严亢的唆摆吧,到时候荧松就有大用了。”
现在沙氏的眼中,刘氏已经成了被光环笼罩下的绝顶聪明的人,刘氏之计皆为妙计,刘氏之策皆为上策,她理当言听计从。
刘氏像菩萨一样微笑着。
她可不管哪个皇子能夺位,她想弄死的唯有二人,她确实相信荧松是重情重义的人,当初王瀛姝只不过给予了荧松小恩小惠,荧松为了保护王瀛姝生的那个孽种,居然能豁出自己性命!!!
这回,她抢先给了荧松恩惠。
而且还是利用严亢。
严亢虽是寒门子,皮相却不输给世家子,寒门子在奴婢面前还是尊贵的,严亢温情相待,区区奴婢的芳心哪能不被打动?刘氏没想过亲自出面笼络荧松,因为她的目标,还不仅仅是王瀛姝而已!!!
临沂王氏满门,都必须付出代价。
使团从永昌渡出发的那一刻,姜漠这个北汉的镇原王就注定回不到太平馆了。
皇帝陛下要宴请他,并且暂时让姜漠居住在宫城之内的景延宫。
北汉的使团,当然也不可能只有姜漠一个主使,副使已经随着大豫的使团归国,单留下姜漠这么一个人质,但毕竟姜漠的亲卫,共六十员,这是理应留下的,六十个北汉的骁卫虽然不可能在大豫的宫城生事,可是如果皇帝陛下一直把姜漠留在宫城之内,就等如广而告之姜漠其实就是一个人质了。
建交,有了人质的概念,多少是滑稽的。
比起夷部来,大豫是礼仪之邦,就不能在礼仪上先被夷部挑错。
可就这么把姜漠放在太平馆,又的确不让人放心,姜漠的亲卫是否都是可信之人,这些人中是否隐藏着刺客,这已经让大豫的君臣提心吊胆,不能完全排除风险,更不说还要提防北赵等国的细作趁机作乱,而除了这些“外因”,卢远和崔琰一方臣公担心贺遨会使坏嫁祸给太子,郑备一伙人担心太子及二皇子会使坏害累三皇子有去无回,贺遨一伙人也在担心太子党会借机孤注一掷绝处逢生。
总之,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这回的意见倒是空前一致,认为最好是把姜漠安置于台城之内,相比起来,台城比太平馆可要安全多了,还能够名正言顺的把姜漠的亲卫留在太平馆——大豫的皇子盛情邀请镇原王暂住于皇子府,自然就会担保镇原王的安全,镇原王从亲王中,只择少数心腹在侧使唤,就能杜绝被“自己人”刺杀的风险。
可究竟是住在哪座皇子府呢?
三皇子出使呢,郑备不可能代替三皇子邀请,他心有不甘先退出了竞争。
乔子瞻就更不可能替南次出头了。
司空月狐一心一意用在推进奇袭之计,无意加入竞争,要实现这个绝密的计划,把北汉人放进心宿府里就是自找麻烦,而且司空月狐也不会与太子相争。
因此就只有太子党和二皇子党相持不下了。
太子其实也不想承担这么副重担,奈何卢远、崔琰做为他现在的左膀右臂,一致认为紫微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表现得太消极,岂不显明了居心不良,巴不得姜漠发生个闪失,让两国建交成为泡影,二皇子上蹿下跳忙碌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极有可能惹火烧身。
太子装也得装作力争。
二皇子就更加当仁不让了,他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希望两国建交能够顺利达成,就算北汉王反悔,扣留了神元殿君一行使团,到时他也要力谏君父息事宁人,提个别的条件,不管是要北都榷市的全部税利,还是让北汉纳币,甚至提出让北汉把武都割让给大豫统管,只要北汉稍作退让,就可以将镇原王毫发无损的送回,比起实际利益来说,轩氏女、王瀛姝回不回得来大豫根本就无关紧要,至于司空木蛟和司空南次嘛,没能完成使命,本来就是重罪,死在北汉也是理所应当。
太子和二皇子相争得不可开交,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皇帝陛下作出决断了。
皇帝当然要和司空月狐这个儿子私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