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夕一点都不希望皇帝陛下在明年驾崩。
不管是太子胜,还是二皇子胜,都非她所愿,重生后她打算追随的人一直不是这二者之一,贺朝夕根本没想过把“原轨”告诉二皇子,二皇子当然一无所知,他其实也没打算刺杀镇原王,这种事难度本来就大,他要真能把刺客安插进东宫去,早就把太子直接弄死了,还需要等到现在?
司空月乌其实一直是把司空木蛟视为首要的绊脚石。
他受贺遨、贺夫人的巨大影响,认定连他的父皇都是半个傀儡,父皇立的太子随时都能一脚踹翻,问题是踹翻了司空北辰,却踹不翻司空木蛟,所以九妹妹的战略方针是对的,现在一定要先把司空木蛟踹到九泉之下。
问题是司空木蛟居然转移了战场,这小子脑子有毛病了,好端端的跑去了北汉,他总不能追着司空木蛟屁股后头运用他的飞毛腿,而且他怀疑,司空木蛟既然去了北汉,就有十足的把握能立功归国。
如果他能把镇原王拉进他的毕宿府,就算抢下大半功劳,谁知道太子居然“咸鱼翻身”了,这下好了,功劳分成三份,太子、他、司空木蛟各占三分之下,至于司空南次,立了功也没啥用,临沂王已经被挤出了权阀圈,母族还不济事,司空南次根本就没有阶梯通往争储的擂台上。
就算乔氏一直计划着拉拢陈郡谢,要把司空南次送给谢夫人当儿子,谢晋那老家伙现在还是大中正吗?不是了,大中正换了人,而且大中正还是南人,便于江东世族拉拢。
司空月乌的心情糟糕透顶。
于是这天,他就跑去了外祖父家,再次见到了冰雪聪明的女谋士九妹妹,提出一个建议:“也不是不能挽回,要不然,再让母妃去乾阳殿闹一闹?现在中女史可不在乾阳殿了,说不定父皇就被闹得妥协了呢。”
贺遨觉得此计可行。
贺朝夕内心十分平静。
庸人就是庸人,她早已经习惯了族人的庸钝,贺夫人的哭闹如果真有这么大的威力,储位早就易主了,王瀛姝什么时候才入宫,贺夫人什么时候的入宫?哭闹了十几年,都没把虞皇后给哭闹废位,居然至今还做这样的白日梦,难怪王瀛姝那时候打压江东贺不废吹灰之力,实力相差悬殊,胜负有何悬念?
“护得镇原王周全,根本不算功劳。”贺朝夕一针见血的指明。
“九妹妹,如果镇原王发生闪失……”
“如果没有神元殿君自请使汉,王五娘自荐跟随,角宿君、鬼宿君宁愿不计安危立下军令状担保护侍殿君和王五娘平安归朝,两国邦交便不能达成,那么镇原王的死活又何尝重要呢?”
贺遨和二皇子面面相觑。
“建交的功劳,已经注定归属殿君、王五娘、三五两个皇子了,太子纵然能够护全镇原王,镇原王平安无事,北汉王就一定不会出尔反尔么?”
“那么,关键是不能让他们有回来的一天!!!”贺遨明白了:“如果镇原王住进了毕宿府,殿下反而不好动手了!”
“祖父,刺杀之计不可行,这个时候,祖父也必需以大局为重,不能做出有损社稷之事,祖父应当明白,大厦若倾,君臣贵庶,均无片瓦为庇的道理,这个节骨眼,千万不能自毁长城。”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司空木蛟得意吧?!”二皇子咬牙切齿。
贺朝夕也已经有了计划。
“角宿君不会据首功,首功必定在于王五娘,陛下不仅授予王五娘副使之务,而且还首开先河,授予她一个女子为尚书郎,王五娘日后,可是能够名正言顺参与政议了,可王五娘毕竟是女子,她不可能真像朝廷命官一样身着官服,手持象笏,于朝堂之上进言,陛下再是器重她,也只能是采谏她的私策,如果殿下能争取王五娘,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女儿之身,官拜尚书郎的功臣为正妃,王五娘的功劳,也就等如殿下的功劳了。”
“可……”二皇子嬉皮笑脸:“我独钟情于九妹妹。”
“殿下意图大位,不能耽于儿女私情。”
二皇子:……
他就随便一说,结果被教育了。
太聪明的女人,果然没有风情。
“九娘,王五娘分明钟情的是鬼宿君,这件事,陛下和王斓这老东西显然也已经心照不宣了,你刚才的提议,恐怕难以达成啊。”贺遨当然不甘心把别家的女儿捧上后位,当初让嫡女屈于虞皇后之下,那是没有办法,谁让当时皇帝已经娶了正妻,虞氏连儿子都生了两个了呢?可现在,外孙儿还没有正妃,贺家理所当然得出个皇后了。
“殿下若为太子,陛下当然得优先考虑储君的姻缘。”
可二皇子现在还不是太子。
“太子已经争取不到建交的功劳了,这段时间,殿下应该用心于察剿毒医的事,用毒术导致百姓患疾,然后靠解毒赚获财利,这些人才是祸患,更何况毒医用的毒术已经祸及宫廷,如今就连柳太医,不是也同样不能解那种致人昏迷致死的剧毒,只能事后使用剖验的方法,才可以确定是否中毒,刘庶人承认了跟毒医有勾结,皇后还利用了毒医,太子肯定不会毫不知情,证实太子有包庇甚至收容利用毒医的嫌疑,才能将太子置之死地。”
贺朝夕的计策和直白,走阳谋,把太子先踹下储位,趁着三皇子、五皇子不在大豫的空隙,二皇子独辟蹊迳先立下一功,掌握主动——当然,这是忽悠二皇子的套路。
废储大有成算,不过另立新储却是一场持久战。
贺朝夕的第一步,也仅只是把司空北辰置于死地。
二皇子特别迷信他的九妹妹,被煽动得热血沸腾。
可是刚回毕宿府,就被他的一个亲信僚属淋了盆冷水。
“贺九娘的确聪智,可是毕竟是个闺秀,不知道要察实太子包庇毒医的难处,怎么察?就算能察获一些毒医,平白无故的也无法跟东宫扯上干系,不过的确不能暗杀镇原王,风险太大,万一有失闪失,反而送给了太子东山复起的机会,得不偿失。
小人以为,利用毒医案的确是给绝佳的契机,但殿下并不需要真的将毒医清剿,小人有一计策……”
二皇子递上了耳朵,点头不停,越听越眯缝了眼,唇角高高抬起。
姜漠住在了紫微宫的佳期阁,此处位于西苑,太子偶尔会在西苑宴请宾客,东宫的女眷寻常并不会前来这里,西苑里原本还住着不少的乐伎,眼下都暂时搬离了西苑,在这里服侍姜漠的仆婢都是太子亲自择选的,自然均为亲信,此日,太子在西苑和姜漠饮谈,请来了司空月狐作陪,气氛正好时,却有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这位其实不能称之为客。
虞碧华在两个仆妇的陪随下,铿锵有力昂首挺胸直奔水榭而来,三双眼睛一齐盯着她,太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奈的火光,先举起酒盏来:“见笑了,见笑了,家里的姬人太任性。”
太子没有离席阻拦虞氏的意思。
司空月狐便笑道:“虞良娣原是太子兄的表妹,也能称为青梅竹马。”
“理解理解。”姜漠也举起酒盏来,喝了酒,就见被称为虞良娣的女子已经走上了通往水榭的廊桥,眉眼能看得清了,不过在他看来,依然不知道长相和临沂王氏那两个姐妹有何区别,这也是件奇事了,羌人明明和汉人的容貌没有太大区别,汉人血统的男子,他倒不至于辨不清谁是谁,唯有汉人血统的女子,总是难以辨清相貌,而关于他的这点习惯,也唯有大豫的中女史……如今已经成为女尚书的王五娘心知肚明。
那个女子,不知道是否如传言中的聪慧过人,一双眼睛却是够毒辣。
“殿下可是叮嘱了西苑的护卫拦着我不让我入内?”虞碧华刚入水榭,脚步没停下来,就大声质问。
太子这里的眼睛里,已经不见火光了,口吻也极柔和:“这位是北汉的镇原王,不能失了礼数。”
虞碧华方才行了个极度敷衍的礼。
“殿下还没答我刚才的问话呢!”
“镇原王如今暂居于西苑,我的确嘱咐了护卫不能让闲杂人等入内打扰。”
“我可不是闲杂人等。”虞碧华已经傍着太子身边坐下,她的眼睛里,像根本没有另两人似的:“要不是问得殿下在西苑,我也不会来这里,殿下既在,我为何不能进来?那些护卫太无礼了,我知道禀报太子妃无用,就是太子妃交代的他们羞辱我,殿下可得主持公允!”
司空月狐听虞氏越说越不像样,冲姜漠笑道:“刚才太子兄提起的那座奇石,就在堤上那片花篱后,我陪着贵使先去赏看如何?”
姜漠也知道不宜多听太子的家事,从善如流。
他跟着司空月狐走到了湖堤上,才问:“那位虞良娣,可是贵邦皇后殿下的侄女?”
“虞良娣过去时常入宫服侍皇后,皇后因此很疼爱她这侄女,虞良娣自幼跟太子兄说话时就不会拘谨。”
“我有个表妹,同样娇生惯养,性情也是这般天真烂漫。”说话间已经绕过了花篱,而凉亭之前,果然有一座奇石,但姜漠当然无意观赏这座奇石,他刚才有意提起自家表妹是有用意的:“兄长奉父亲为太尊,父亲不再过问国事,又因为大尚臣的谏言,兄长允准了舍母入太尊殿照顾父亲的起居,我那金珠表妹是舅父的小女儿,不仅极受舍母的疼爱,也为舅父、舅母珍爱如掌上明珠,她现在已经是兄长宫里的夫人了。”
司空月狐转过身,看向姜漠。
“今日贵邦的太子殿下若不请四殿下来此,改日我也会亲自前往心宿府拜会,还请殿下相信,真正想要与贵邦建交的人是我,为两国社稷,豫汉百姓,我必须回国重掌权位,我知道只有四殿下能够助我达偿所愿,我可用性命启誓,我若达成志向,从此北汉将尊大豫为主邦,岁岁纳贡,我愿将我的长子送往大豫,恳请贵邦国士良臣授以华夏礼法,日后我之子孙承继北汉王位,将长以华夏中原的礼法治政。”
“贵使需要孤如何相助?”
姜漠越发压低了声嗓。
江南早春的风,从来都是柔和温润的,经过湖面时,甚至难以泛动涟漪,可今日西苑里的一湖清波却被软风搅得荡荡漾漾,只无人关注。
一年更一年风急潮涌,只是星移斗转如故,世上的人,照常明日复明日。
大江东流,数艘舰船却逆向而上,远离了大豫的国都,建康城中的风波暗涌已在瀛姝的身后,她此时手扶着栅栏,目光追随前方的落日,心无旁骛观赏着江山美景,当身边多了个人时,她才把目光从遥远处收回。
“终于是得空闲了?”瀛姝笑问着南次。
“三兄总算是肯放过我了。”南次抬手摁了摁眉心:“我想起从前,皇子们的旬讲早课,三兄明明荒嬉得很,那个时候博士们布置的功课,三兄跟二兄一样从来都是假手于人,唯有父皇考较之前,才临时抱佛脚敷衍过去,这一年还真像是换了个人,我都快怀疑他也是重生人了。”
“重生人并不一定会脱胎换骨,比如王青娥,活了两世人,活明白了么?”
“脱胎换骨,看来我不能轻视三兄了。”南次却笑了笑:“只是他在出使的途中还坚持用功就罢了,老拉着我跟他一同用功,我早前跑了会儿神,居然还挨了他一戒尺。”
“打哪里了?”
“手臂上,还挺痛。”
瀛姝看了南次一阵,笑了:“世家子弟在这样的年岁,也确是苦读奋学的时候,三殿下不知道南次你有重生的经历,搁过去,哪怕是他决心苦读奋学了,也不会管你是否游手好闲,如今他拉着你一块儿用功,可见他的心性,确实跟过去判若两人了。”
“我虽然是活了两世,可那一世,也无非是荒废时光而已。”
南次此时却已经不因前生之事郁苦了,他的目光垂下去,看着瀛姝腰系的裙佩,绦苏应风而舞,相思子殷红似血,他突然就长啸出声,长啸惊起了左堤的一群鸥鹭,也惊动了右侧的舰船里,返程的北汉副使,从船舱出来,站在甲板上观望。
南次冲他拱了拱手。
“费劲应该是姜泰的心腹吧?”南次低声说。
“主使是姜漠,副使一定是姜泰的耳目,他的使命应该就是监督着姜漠达成让殿君使汉,当然,他不会加害我们一行人,至少我们到达长安之前,他非但不会加害,当到汉中后,他还会保证我们一路上的安全。”瀛姝现在也不瞒着南次了她所知道的内情了:“这个费劲,原本很受北汉太尊的信重,不过早就被姜泰笼络,没有他的配合,姜泰篡位的计划也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我们抵达长安后,也务必着重关注此人,他的妻子是现在北汉太妃的胞妹,也就是姜漠的嫡亲姨母。”
瀛姝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三皇子也从舱厅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