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拜天
“好生生的,被这污秽之物脏了眼睛,如何朝拜祖宗。来人啊。”崇祯皱着眉头唤到。
“在。”魏清慧离开之后,负责侍奉崇祯的乃是吴婉蓉。
“朕要梳洗。”
在一众宫女的侍奉下,崇祯换了常服,来到乾清宫的东暖阁,稍坐片刻,喝了宫女献上的半杯香茶,然后到丹墀上拜天。
虽然知道这王朝马上就要覆灭了,但是崇祯依然没有改变这十七年来形成的规矩和礼仪。
帝王祭拜天地,不奏乐。
只是点燃丹墀上的仙鹤等古铜香炉全都点燃沉香,喷出来袅袅香烟。
乾清宫的太监和宫女们一部分跪在丹墀两边,一部分跪在丹墀下边。整个宫院中没人敢随便走动,没人敢小声言语,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一片肃穆。
当崇祯在香烟氤氲的丹墀上向上天三跪九叩的时候,表面上同往日一样虔敬,但是心情却大不相同。
他认为天意合乎民心,敬天才能爱民,他立志要做一个中兴大明的英明圣君,所以十七年来,他每日辛辛苦苦地治理国事,纵然晚上批阅文书,批答奏章,直到深夜就寝,第二日也不会忘记祭拜天地。
往日拜天,他或是默祷“剿贼”胜利,或是默祷“东虏”无警,总之都为着一个心愿祈祷:国泰民安。
从今年一月间李自成的大军过河入晋以来,他在黎明拜天时的祝祷内容已经有了几次变化:他先是默祷上天保佑,使太原能够固守,阻止“流贼”东来。
当太原失守之后,他默祷宁武和大同能够固守,宣府能够固守,居庸关能够固守……到了李自成的大军不但进入居庸关,而且毫无阻拦地杀向沙河的时候,他的心绪全乱了,默祷的唯一内容是太子能安然南渡,让大明王朝的命脉能延续下去。
今日,他一面虔敬地三跪九叩,一面祷告上苍能保佑太子能够平安离去。拜天之后,他没有马上起身,在黄缎绣龙拜垫上继续低着头停了片刻,忽然想着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拜天了,心中一阵酸痛,暗暗流下热泪。
王承恩送走了唐王之后,看着皇上在这样快要亡国的日子还不忘拜天,又想着皇上十七年辛勤治国,竞有今日,不禁悄悄流泪;那位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吴祥几乎禁不住哽咽出声。
“陛下,您起身歇息吧。”王承恩搀扶起崇祯。
崇祯又叩了头,这才起身,在王承恩的搀扶下,走了几步,腿脚有些发酸,走路自然不是很安稳。
“朱聿键那个孽畜如何了?”
王承恩恭声说道:“倒是保住了性命。”
“真的便宜他了。”崇祯冷血无情的说道。
“陛下,您这样处置唐王殿下,是否……是否……”王承恩弓着腰,嘴里沉吟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将拂逆崇祯的话说出来。
崇祯此时换做一副平静的模样,看着王承恩笑着说道:“你这老东西,跟朕还藏着掖着的,你是不是想说,朕对唐王太过于残暴了。”
见到崇祯不忌讳提起此事,王承恩这才搭话说道:“陛下,唐王不管犯了什么错误,毕竟是大明的皇室,您这么处罚他,有损皇室的威严。”
想起朱聿键阴鸷的表情,崇祯冷冷一笑,“朕处罚他,自然有朕的道理。他先是害死了朕的方以智先生在前,断了朕的一条臂膀,接着有丢失了居庸关,让朕失去了退路,这两条罪过,换做是谁,朕都不会轻饶了他。而且这唐王如果仅有这两条罪过也就罢了,他还想染指皇位。这皇位也是他一个乱臣贼子可以染指的?当初他违背祖制,起兵勤王,朕就有心重罚他。只是朕想到他或许还有利用价值,这才饶他一命,谁曾想到,在权利的诱惑面前,他表现的那么不堪,简直让朕失望至极。”
王承恩恭声说道:“幸好陛下睿智明断,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崇祯指着王承恩说道:“你这老东西,说话就是油嘴滑舌。”
“嗯。”崇祯沉吟了一番,对于自己的作为他非常的得意。大明王朝到了最后的时刻怎么了?你们不还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蓦然,崇祯想起了被玄月救走的徐梁,崇祯问道:“老东西,徐梁现在何处?”
王承恩轻声说道:“陛下,靖国候去了通州。”
“通州。”崇祯想了想说道:“对,他的配军营现在就在通州。这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军权也是权。此次牢狱之灾怕是让他悟透了这个道理。那清慧呢?”
“公主殿下陪着徐梁去了通州,不过她临行前留了纸条,说感谢陛下圣恩,将自己嫁给那么好的夫君,她一定会劝说徐梁,忠心护国的。”王承恩见崇祯有些疲惫了,便上前拍打崇祯的肩膀。
崇祯躺在龙椅上,轻轻的摇晃着脑袋,“清慧这丫头还是不错的。朕给了她那么大的惊喜,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恨朕。”
王承恩轻声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公主乃是贤惠聪达之人,必然会理解陛下的苦心的。”
“说的轻巧,感情要凌迟的,不是你的对食。”崇祯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此时他心里很清楚,李自成马上就要打到京师来了。
起初,李自成大军兵临居庸关,自己以为京师保不住的时候,那可真的是茶饭不思,山精竭虑。
因为此事,整个人都消瘦了。
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如何做,才能挽大厦于倾倒,救社稷于倾颓。
无论如何祖宗传下来的二百多年的基业,不能说毁就毁在自己手里啊。
那个时候,办法办法没有,人也没有精神。
夜夜噩梦,将崇祯折磨的不行。
可是现在想通了之后,崇祯的心就再也没有那么的难过了。
这江山更替本事寻常之理。自秦始皇开天辟地,统一六国,建立大秦帝国以来,中原大地之上陆续建立的王朝数不胜数。
短者,区区十数载,长者轻易也不会超过三百年。
算算大明的江山也二百多年了,够长了。
如今自己将退路安排给朱慈烺,他若是有东汉皇帝的本事,延续王朝寿命,那是祖宗保佑。
若是他没有那个本事,只能学那偏安一隅的南宋,那也没有办法。
起码大明不是亡在我崇祯手里,我不必担心这个千古骂名了。
想通这一切的崇祯内心是愉悦的。
见到崇祯不仅没有了怒火,反而低着头微微轻笑,王承恩有些不解的说道:“陛下,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老奴跟着您也粘粘喜气。”
崇祯笑着说道:“开心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李自成若是攻入京师,朕也算是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