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大都督府刚刚成立,就准备有所作为。
沈廷扬不敢犹豫,第一时间以海军总参谋部的名义提了属于海军的《关于各大舰队构架的提议》,让大都督府的大佬们惊讶的连下巴都差点掉下来砸下来。
第一反应,就是这帮畜生太快了。
第二反应,你们海军不是来要钱的,你们是来砸锅的。
照你们这个要法,全国的军费都不够你们折腾的。
钱都给你们,我们陆军,人家空军花什么?
那热气球想上天也是要花钱的。
“北海舰队要大小福船将近二百艘,各种辅助船只一千艘,还有这各火船是怎么回事儿?消耗品也要一千艘?”尤世威看着一脸认真的沈廷扬不像是在说谎,感觉很头大,最后摇摇头道:“沈督,你们水军也太能吹了,漫天要价,太没诚意,回去重新核算。”
沈廷扬摇了摇头,道:“尤督恐怕不清楚。如今我朝海船在海战中的确落入了下风。基本战术就是四面围困敌舰,放出火船纵火,所以火船其实是消耗品,就跟你们陆军的弹丸一样。”
尤世威脸上一黯:“我们连射出去的箭簇都捡回来。”
沈廷扬顺口接道:“是啊,可惜火船烧了就没了,捡不回来,你要是较这个真,我可以派人去捞浮木。”他又道:“大福船是我军的主力战舰,但是火炮数量远不如泰西船,所以只能靠船数取胜。按照陛下的原则……”
“不对啊,朝鲜以东哪有泰西船?”尤世威露出一副识破谎言的不屑。
“的确没有,但只有大福船才能载足够多的战兵。”沈廷扬道:“否则倭寇今天来骚扰一番,明天再来晃荡一圈,我们不需要直捣黄龙么?”
“这事,”尤世威道,“完全可以交给陆军办。”
“陆军要过去也得有大船载运吧。”
“总之这数量太离谱,而且北海舰队在朝鲜以东,防御我国辽海、东海的是……东海舰队?”
“对,从辽海一直到舟山,都是东海舰队的防区。”沈廷扬道:“因为这一带主要是对付海盗,所以大福船的数量可以少些,不过小福船还得加点。”
尤世威在海船上知之甚少,继续往下看,却见舟山到台湾海域还有台海舰队,各项数量都更少,总算眉头纾解了些许。
“台海舰队是支援东海舰队和南海舰队的,所以运载为主,火力较弱。”沈廷扬估算着尤世威的阅读速度,适时解释道。
尤世威看到南海舰队的时候,吸了口气:“沈督,为何南海舰队的规模竟然这么大!”
大福船百艘,小福船三百,各类辅助船只数量过千,水手三万人……
“这样搞法,大明就别做其他事了,都围着你们海军转吧。”尤世威放下海军的报告:“我们跟礼部、吏部争预算的事沈督大约也知道,每一两银子都来之不易啊。
“陆军现在都是花小钱办大事,譬如征兵这个问题,沈督也知道陛下是一直强调精兵悍将的。现在迫于形势,我们在朝鲜用朝鲜人,在蒙古用蒙古人,都不算大明正式战兵,就跟以前闯逆献贼挟裹流民,东虏用包衣一样性质!何其可悲啊!”
尤世威说着,痛心疾首,双手重重按着桌面抬不起头来。
“我能理解,”沈廷扬轻声安慰道,“这个计划也不是今年就要完成的,而且旧有水师的船只可以先行补充南海舰队。那边还有敌国,不能不谨慎啊。其他地方先缓缓,大不了让宵小嚣张几日。而且即便如尤督所言,海军只负责转运,由陆军登陆作战,但船总得造吧,难不成让陆军兄弟们游水打仗?”
“咱们的船不如泰西人,为何就不能改进一下战船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尤世威换了个角度。
沈廷扬呵呵一笑,从官袍袖子里掏出另外一卷厚厚的卷轴:“也行。”
尤世威一愣,感觉自己似乎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陷阱。
卷轴里就是蒸汽机铁甲船的科研计划,也是一个要持续往里扔银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收益的买卖。
而且这种铁甲船就跟之前的蒸汽机冲车一样都是吞金巨兽。陆军自己都一直嚷着经费不足,礼部又不愿意再继续承担全部科研费用,现在海军又插了一脚进来。
尤世威觉得头有点痛。
海军提出的大造战船计划当然是不可能被大明皇帝徐梁支持的。
明知道如今全世界的战船都处于过渡时期,恐怕过个三五十年就只有抛锚海边当博物馆了,徐梁怎么可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建造。
更何况现在能够威胁到大明的海上力量只有荷兰人,而荷兰人宁可委曲求全赔付军费,也要换取贸易额度,这无疑说明他们无心与大明作战。
沈廷扬的声东击西策略对尤世威很是奏效,皇帝陛下也乐得不点破,顺着尤世威的意思,同意将铁甲船并入军方的重点研究项目。
尤世威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坑了,只能以陆海军有同样需要为理由安慰自己。
不过这也不算错,改进了发动机效能之后,无论是蒸汽冲车还是铁甲船都能用。而且钢铁配方的改进除了对制造大海船很重要,对陆军一样很重要。
谁都需要更轻便更坚固的盔甲,以及更锋锐的冷热兵器。
除此之外,陆海两军也都需要更强大的火药,以及火药之外的发射药。在发明连珠铳后,大明的军工匠人发现要想真正解决气体泄漏的问题,仅靠钢材咬合密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一种微缩的“弗朗机”。
弗朗机炮的发射机理和构造可以视作一枚粗糙的子弹,只有将其内部彻底封闭,发射药的力量才会最大化推动弹丸,保证冲击力和射程。而这种发射药显然不能用需要明火引燃的火药,那么出路在哪里呢?
钢铁、火药同时指向了另一个关键点:化工。
非但化学需要进一步发育。还要形成化工。
徐梁知道化工产业的重要性,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连揠苗助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法:建学、砸钱、办期刊。
十一月,帝国化工大学正式在风景如画的西子湖畔建校招生。这所与经世大学同样规格的新大学,涵盖了从钱塘江到西湖南岸的广大西湖风景区,请了江南最负盛名的园林大家进行校园设计。
宋应星出任帝国化工大学祭酒,同时兼任物理和化学系教授。
与经世大学不同,帝国化工大学从筹建以来就受到了各方关注,多有乡绅和浙省势家捐赠。他们倒没想过借大学敛财获利。单纯是因为帝国化工大学离着家乡近。同时也因为帝国化工大学的化学系和医学院对他们的生活有极大影响。
在他们看来,化学多半是依据设立的金丹之学,是解决死后的问题。
医学院则汇聚了江南许多国医圣手,是解决生前的问题。
这两点可要比京师大学的技工之学重要得多。
初生的化学其实并不需要研究者特别高的天赋,它更像是科学王国中的“劳动密集型企业”,需要大量的人手进行实验。进而将实验过程和结果形成理论,以公式方程的形式表达出来。
在明代,道士们已经发明了制取硫酸的方法,并将之用于药物。利玛窦和汤若望也带来了西方制取硝酸的方法,与明朝道士们的方式有异,结果却是一样。可以说。在无机酸的制取上,大明已经有了足够的实验室基础。
宋应星在消化了前人的知识基础之后,通过定义命名,总算开始了新的征途,带领着三百学生开始研究人工制取纯碱和烧碱的方法。同时也安排人手研究如何提高产能。
徐梁因为化学的进步也不得不设立皇明定名学会,对各种单位、元素、产品名称进行定名。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名正也是儒家追求的目标,故而对这个定名学会的期待极高。非但内阁以次辅孙传庭加入学会,同时还广邀海内名儒,如黄道周、刘宗周等人也都入内供事。他们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博览群书,就算是新的事物也能找到与三代时旧事物的联系,正适合做这种工作。
徐梁则主要是学习。
即便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强迫天下人改变来适应自己,否则就成了暴君。徐梁并没有当暴君的欲望,所以他还是决定在大方向上随大流。比如现在,他也习惯了用“阳作”来表示氧化反应,用“阴消”来表示还原反应。
当然,这与徐梁当年化学成绩平平也有关系。
在徐梁实行“劫富济贫”之后七年,大明世家家们终于学会了照章纳税,申报财产。对他们而言,纳税是义务,申报财产则是自保。只有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有多少钱,才能免去无妄之灾,更不用担心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落在自己头上。
至于通过宗族捐赠来逃避税款的事,在大明境内屡有发生,不过在见识了朝廷“举族流放”之后,这种行径已经颇为收敛。到底逃的是一家之财,而宗族中仍旧有广大的“无辜族人”。他们可不愿意为了这点事就被官府流放到河套、海西、大明利亚这些万里之外的地方。
在扩大使用“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的时候,徐梁还怀有一丝谨慎,但等他尝到了举族流放的甜头之后,彻底将“现代法治思想”抛诸脑后,根本无视了无辜者的哭喊,只关注于河套地区的汉蒙人口比例,以及大明利亚、海西的人口增长速度。
法制、税制的改革,让大明的国库勉强能够支撑国家各项开销,但数以百万两的军费、科研费用,仍旧让大明掌舵者们过得心惊胆战。
“陛下,如果继续扩大官吏人数,不控制行政开销,国库入不敷出只在明后两年之间。”红娘子终于扶正了户部堂官的位置,成了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尚书。
徐梁听红娘子这么说,就知道这位女尚书还是站在自己一边。
否则她就不会直接要求控制礼部、吏部的经费,而不提军费的事。这种忠诚是徐梁变法的支柱,也是文官再次抱团形成整体官僚集团的阻力。
“开源呢?还有什么开源的法子可以想?”徐梁问道。
红娘子面露纠结,放缓了语速,低声道:“陛下,若说开源,或许以战养战可以一试。”
她又道:“臣看报纸上有人提出以‘西南之战,养西北之战’,或许可行。现在海外购粮是我朝最大的外贸开支,而且安南、暹罗的米价日益渐长。如果能够收伏暹罗、安南,降低采粮成本,于国家有莫大好处。”
徐梁咧嘴笑了笑,暗中感叹农耕文明的思维惯性。欧洲人殖民全球,要的是市场、特产、贵金属和劳动力,而大明还是更看重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