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元年的河北之战,已经有多方势力参与进来。
表面上来看,两股叛军都归降了朝廷。
但只能从表面上来看而已。
当安禄山举兵的那一刻,幽州与朝廷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就已经荡然无存。
战争使得河北、中原、洛京,无数人无家可归。
也让无数曾经荣耀的帝国边军成了凶残的猛兽,将人性光辉的一面撕得粉碎,剩下的只有浮躁、饥饿的豺狼。
强行将一面破碎的镜子拼接在一起,照出来的模样一定是扭曲的。
既然信任早已荡然无存,各方的花言巧语也就不过只是各方为自己争取时间和利益的遮羞布罢了。
史思明在这场战争中的诉求是吞掉安庆绪,彻底接过安禄山的权力,成为燕国的皇帝。
田承嗣的诉求是在多方中自抬身价,漫天要价。
奚人和契丹人的诉求比较粗暴,抢一笔然后离开。
回纥人则是出于与大唐的外交和商业目的,出兵威慑幽州,顺便打探大唐虚实。
至于李倓的目的,也很清晰:构建防线,阻止史思明壮大。
这个复杂的局势,有很多诱人的地方,脑瓜子稍微简单一点的很容易提前出局,而且下场很惨。
例如史思明和田承嗣不断给李倓写表忠心的信,换做李亨,他就信了。
他不但会信,他甚至还真的指望自己能指挥得动田承嗣或者史思明。
说不定就会命令田承嗣东进去打奚人和契丹人。
你看朕多聪明!
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你们都别说了,没有人比朕更懂史思明和田承嗣!
田承嗣则表示,英明的陛下,臣一定听从您的命令,为大唐粉身碎骨!
但陛下要不要先给臣一个爵位呢?
当田承嗣拿到爵位,慢腾腾东进,坐在旁边看张巡和胡人打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场。
你看,陛下,臣把胡人赶走,爵位得加啊,不然下面人不服气,臣怕他们闹事,对朝廷不好。
圣明如陛下自然是赏罚分明的!
田承嗣得到封赏后,立刻借此名义在河北再大肆招募自己的兵马。
因为历史上他就是这么干的!
等他招募的兵马还是打不过史思明的时候,他立刻开始私下跟史思明谈。
等史思明被朝廷削弱,他立刻又摇身一变,成为大唐的忠臣。
他的底线是灵活的。
要命的是,这么一个底线灵活的人,手里现在有数万大军。
就是你正面想弄死他,就算弄死,自己也掉了一管血,旁边的史思明就开始鼓掌。
你想招抚他,给他封赏,他就拿着你的封赏去壮大自己。
这就是油盐不进的。
说到底,朝廷对幽州附近的几个州的基层掌控已经完全失灵,才给了田承嗣反复横跳的空间。
这种失灵,就是信任的崩溃。
顾名思义,那些士兵宁愿相信史思明或者田承嗣,但绝不会相信朝廷。
这种信任的崩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大唐阶级固化后,矛盾的漫长积累。
想要解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弄死叛军所有核心以及准核心成员,然后更改分配制度。
而想要往前走第一步,就是要打掉田承嗣的发展基础,也就是此时田承嗣手里的兵。
清除掉这种反复横跳的人。
但这种烫手山芋,还真是无从下手,需要等待时机。
如果没有时机,就只能让他跳,不然逼急了他,他就带着数万精锐去投降史思明。
而现在时机来了。
这个时机稍纵即逝。
六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常山郡真定城人头攒动。
大量的唐军在城外集结,范阳节度副使李光弼则一身戎装,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带着他的牙兵(亲卫军)出城,开始借阅这支军队。
城外唐军纵横七八里,旌旗飘舞,气势如虹。
李光弼非常高调,他不仅仅公开检阅大军并动员各师,还让常山郡的各个名流雅士撰写讨贼檄文。
讨伐的对象就是安庆绪!
仅仅一天之后,也就是二十七日午后,在河间的安庆绪就接到了消息。
比安庆绪更近的田承嗣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田承嗣顿时大惊失色。
“李光弼发布讨贼檄文?”
田承嗣一把抓过斥候手中的情报快速看起来。
“李光弼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投靠朝廷了吗?”
“将军,这一次李光弼的讨贼檄文是安庆绪。”田承嗣的手下霍荣国说道。
“你相信他是要对付安庆绪?”田承嗣看着霍荣国问道。
霍荣国沉默不敢多说。
万一李光弼是来对付田承嗣的呢?
回头田承嗣会不会因为自己多嘴误判,把自己砍了?
“传令全军加强防御!”
“是!”
“增派斥候,盯紧李光弼!”
田承嗣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军报:“报!常山紧急军情!”
“进!”
田承嗣接过斥候的情报,快速看完,顿时面色更加难看。
他怒道:“李光弼已经发兵!他想趁着史思明回幽州,对我们动手!”
“怕他作甚!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田承嗣的长子田维说道,“他要是敢来,我们就用他祭旗,拿他的人头去史思明那里要价!”
“连史思明都被他击败过,我们不能轻视他!”
“史思明是被他阴了,他若是敢从常山来瀛州,我军骑兵可快速击败他!”
田承嗣的二子田朝说道。
“我们之前刚被史思明击败过一次,现在士气有些弱,正好可以拿李光弼提振士气!”
田承嗣心一横,笑出来,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好!狗皇帝,我跟你写了那么多表忠心的信,你是一封也不相信啊!派你的狗来找我麻烦!看我怎么打死你的这条狗!”
六月二十八日,李光弼三万大军进入定州,在定州安喜县附近的唐河之畔驻扎。
此地距离田承嗣所在的博野仅仅百里的距离,而且都在唐河之畔。
一直待在常山的李光弼部突然行动,突然让河北战场的局势变得诡异起来。
朝廷和田承嗣表面的承诺,在这一刻被撕碎。
田承嗣拔出刀,露出獠牙。
而郭子仪和李光弼布的那张网,也悄悄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