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扬州七县都开始推广曲辕犁,这意味着开荒新政在经过江都清洗案之后,快速向其他县普及。
这背后其实是整个扬州对李倓权力和威望的一种认可。
江都豪强刘萼被灭,也让扬州地方豪强低调了一些。
据说刘萼的家产全部被抄了,成年者全部被处决,鲜血染红了地板。
那一天,隔壁坊的居民把所有的门窗全部关起来,依然能听到刘萼家里的惨叫声。
至于那十几名被斩立决的官员的家,也一并被抄,家属该处死的处死,该流放的流放。
经过这件事后,凡是从扬州大都督府发出来的政令,哪怕是大半夜,地方官员也会颤颤惊惊爬起来,一个字不落地仔仔细细读完,读完后还是再背背几遍,把每一个字都解读出来,生怕在执行的时候忘了。
五月初五的一个早晨,刘婉在暴躁中开始了自己的一天。
她先是把澄心堂的人拖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随即又把云秀坊的几个主簿也一并骂了一遍。
被骂的人,只能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刘志想劝她几句,被她怼了回去。
李倓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外面的声音,他问道:“怎么了?”
张旸说道:“是刘娘子在议事。”
“哦,她还是这么早。”
张旸瞄了一眼李倓,问道:“要不要去跟刘娘子说说,让她不要动气了?”
李倓淡淡说道:“不用了,她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多,发火在所难免,心平气和是办不成事的。”
刘婉现在的压力确实极大,澄心堂和云秀坊的管理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致。
这两个地方可不仅仅只是制造端这么简单,从原材料的采购、运输、装载和卸货,整个流程为一体,每一个流程随时都可能被意外情况打断。
例如选购蚕丝的账目管理,例如运输过程中可能遇到劫匪,装卸如果没有标准化,很容易造成对原料的破坏。
毕竟现在不是个人作坊,产业正在快速做大。
管理十个人和管理一百人是不一样的,管理一百个人和管理一万个人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其实从上至下,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每一个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做事。
李倓也是如此,今年马上就过了一半了,铸钱的进度必须再拉快一些。
那些人被骂得灰头土脸后,一个劲儿地跟刘婉道歉。
“我不是要你们的道歉,我是要事情的结果,道歉没有用,下面所有人都辛辛苦苦,辛苦之后结果差强人意,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又是一顿对峙之后,刘婉才走进去。
此时李倓和颜真卿、刘晏等人正在用早膳,众人见刘婉进来了,都沉默不言。
刘婉也坐在一边,沉默不言地用早膳。
刘晏突然问道:“现在澄心堂一天能出多少张纸?”
他问的自然是扬州的澄心堂。
扬州目前已经建立了七个澄心堂。
“七个加起来,一天至少有五十万张以上。”刘志说了一句。
杜甫说了一句:“扬州之地果然比长安和洛阳更适合造纸。”
刘志来了一句:“最适合造纸的还是成都。”
一天能五十万纸,假设一个人一天用五十张纸,五十万纸能供人一天这样用。
实际上,一个人一天用五十张纸是非常罕见的,至少在之前缺纸的时代,人们用纸极其节约。
刘晏说道:“那现在的问题,并非扬州澄心堂造纸产能的问题,而是纸张售卖的问题。”
一天就出五十万张,还只是扬州,这完全可以满足整个扬州的需求了。
刘志又说道:“没错,现在许多纸堆在库房内,时间久了也会坏掉的,每天有大量的纸运往渡口,向洛阳、余杭等地运过去,但现在产量越来越大。”
“这是好事。”刘晏说道,“大量的纸从扬州出去,缓解各地办公难处,也让更多人可以写字抄书,扬州的收入也加得很快。”
“但五十文一张的价格,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那就降价!”李倓突然说道。
众人微微一怔。
“现在是该降价的时候了。”李倓又说道,“五十文一张的纸,让许多人都承担不起,既然许多人用不起纸,我们造那么多出来作甚,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元载说道:“价格这件事,是不是要请示太府寺?”
李倓又说道:“不必,其他地方的纸价格我们管不住,这淮南道和江南道纸的价格,我还是能管的。”
“那降到多少合适呢?”
“先降到二十文,如果二十文还高,就降到十文,五文!”
“五文是否太低?”刘志忍不住问道。
一下子从五十文降到五文?
这换做谁听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淮南道和江南道最不缺的就是竹子,现在还只是扬州七县的澄心堂置办起来,造纸产能就已经涨到每天出产五十万张,如果苏州、余杭的澄心堂建立起来之后呢?更别说蜀中!”
李倓风轻云淡地说着。
“纸张的大量出产,只是时间的问题,降价也是时间问题,子美的扬州学院已经开始大量招募学生,我们希望更多人能读书写字,让纸张进入普通人家里,难道不是一件大功德之事?”
“长安和洛阳不愿意降价,那我们就先降,倒逼他们降价。”
元载突然说了一句:“这样恐怕会为郎君树敌更多敌人。”
他说的更多敌人,就不仅仅只是朝堂上的敌人了。
而是地方上的世家豪门。
知识向来的被垄断的,世家门阀和泥腿子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不仅仅是血缘出身,更体现在知识层面。
宋代之前的世家门阀,垄断的知识。
人类社会的创造、建设,靠的就是知识。
一个人如果没有知识,空有强壮的体格,只能算屠夫而已,屠夫运气好能昙花一些。
大多数屠夫只是别人的打手,是随时都会死在战场上的那种人。
“害怕树敌,将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