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现在怎么办?”崔永叹了口气,一筹莫展。
崔晋收拾好情绪,说道:“圣人对建宁郡王的宠幸,一定是有一个忍耐度和时间限制的。”
“但现在建宁郡王风声正盛,连右相都拿他没办法。”
“右相拿他没办法?”崔晋哈哈大笑起来,“你太小看李林甫了,李林甫可是自己一路爬上去的,他的心智和手段,是你能猜到的吗,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对付的吗?”
“父亲有所不知,这几年,朝堂上也有风波对建宁郡王不利,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那正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右相动不了他,但他的利用价值是随着时间而贬值的,右相心中比谁都清楚,一个坐镇中枢的人,比谁都懂忍的价值。”
崔永闻言一怔,不由得对眼下朝局豁然开朗。
“那这建宁郡王的价值还有多久呢?”
“你刚才说了,造纸术、纺织术、印刷术,都有了,而且连河北、河南各地都已经掌握了新的造纸术和纺织术,印刷术大约今年也会流传过来,一旦各郡都有了,建宁郡王还有什么价值呢?”
“如此说来,今年建宁郡王就会出问题?”
“圣人的忍耐度必然已经到了极限。”
“儿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年底,因江夏之乱,建宁郡王被传召回长安。”
“那就更能说明问题!”崔晋肯定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坐等他去职吗?”
“不!他逼死二郎,我要让他付出代价!”崔晋神色冷起来,眼中有杀意,“我会给其他家族写信,江东现在把商品卖到了河北、河南,清河郡在运河之畔,先对我们造成冲击,对其他家族的冲击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还擅自在江东把世家的田分出去,这是对过去规矩的一种毁灭,是会引起公愤的!”
在古代世界,做这两件事一定要慎重:一、动上层的利益;二、改变底层的脑子。
上层以利益为先,底层靠自我的想法活着。
动上层的利益会被上层排斥、追杀,改变底层的脑子,会被底层抛弃、唾骂。
偏偏李倓两件事都在做。
成功了,改天换地。
失败了,身死道消。
“我还会给李林甫写一封信,请朝廷问我崔家做主,把这件事闹到长安,看太子殿下如何收场!”
四月中旬的长安,亭台楼阁之间,到处是色彩明亮的花,前面的像一团团雪,后面的像一簇簇火。
香车宝马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香榭庭院之间,是人们吟诗作对的声音。
城内渡口边,还停靠着密集如梭的船只。
一箱箱货卸下来,有各地进贡的宫廷贡品,还有洛阳过来的商品。
至于西域的商品,则是由驼队运输。
例如胡椒粉,例如宝石、夜光杯。
按照老规矩,官员汇报工作,不去中书省,而是来李林甫居住的府邸。
王鉷骑着马,在街头飞奔,等到了相府,急匆匆进去。
“哈哈哈……”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建宁郡王还真是个蠢货!他居然杀了崔皓和崔智,崔家必然与他不死不休了!”
李林甫坐在那里,面色淡然如常,他正在处理陇右发过来的公务。
按照哥舒翰的回报,两个月之后,他将对石堡城发起全面进攻。
六万唐军,在这半年多,做了充足的准备。
夺下石堡城,意味着唐军的兵锋可以再次直指吐谷浑了,这是大唐与吐蕃之间战略要地的争夺战。
也关乎到大唐西域战线能否顺利西进。
李林甫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有被王鉷的声音所影响。
他旁边还有厚厚的一堆奏疏。
例如安禄山关于契丹人的异动,例如河北、河南去年税收的问题,再例如河东制盐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非常细致,本应该是下面的人处理,但却都送到了右相的办公厅。
并且这些奏疏大多数已经被批阅过。
整个大唐,在这位权相的专横、打压下,变得极其压抑。
但值得注意的事,所有的政令却都能畅通无阻地从长安发出去。
尤其是李隆基的想要做的事,李林甫总是能去很好地执行。
例如李隆基想打石堡城,李林甫就给陇右所有官员下命令配合哥舒翰调动资源。
若是有官员违背了,轻则丢官帽,重则流放致死。
当然,这些王鉷是不会想的,李林甫也不需要王鉷去想。
“相公,这一次是绝佳的机会!”王鉷凑过去,眼中流露出兴奋,“清河崔氏,地方上可不小,圣人一定会顾虑到他们的情绪。”
李林甫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在看奏疏。
“相公……”
一边的吉温说话了,他说道:“王公未免心急了些,之前说捧杀建宁郡王的是你,现在急着要对付建宁郡王的也是你。”
“这不是时机成熟了吗!”王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吉温说道:“时机尚未成熟。”
“逼死了崔家两个人,那清河郡崔氏可不是小家族,他们若是闹起来,影响极大,地方官必然都会有所顾虑,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
吉温却不正面回答王鉷的问题,而是问道:“这一次崔皓为何去江东?”
“为何?”
“王鉷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我们说过,江东现在把纸的价格拉下来,丝绸和布也是迟早的事,低价纸已经到了清河郡,这长安城的书籍也降价了,我打听过,出现了一种新的印刷术,是从扬州流传过来的,扬州书局,正是建宁郡王操办。”
“竟有此事!”
“这是比崔家逼急了,崔皓才速速南下江东!”吉温阴险地笑起来,“崔皓仗着自己是崔家的,狂妄自大,建宁郡王这几年做了一些政绩,更是目中无人,现在好了,把崔家的人逼死了,这就已经不是他建宁郡王与崔家的矛盾了。”
“那是……”王鉷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河北、河南的家族都会对付他?”
这时,李林甫才放下笔,合上奏疏。
右相什么都没说,但心中对当前局势了如指掌。
局势正在向着之前预料的发展,甚至那些大家族,比他预想的还要着急。
若是河北、河南的诸多门阀联合起来奏疏朝廷,再加上建宁郡王的价值已经差不多了,一场中枢的权力之变,将不可避免。
太子必被废除!
“崔晋应该很快会给我写信了。”李林甫拿起茶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件事不要心急,河北河南士族自己先商议,我们等杨国忠兵败,再给建宁郡王雪上加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