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中的军士们已经完全丧失了起码的警惕性,连蒋纲都被这种必胜的情绪所感染,忘乎所以的驱马前冲。
谁都没有注意到马蹄下,那低沉的、被压抑着的、海冰崩裂的声音。
先前追击出去的小队已经和大部队汇合,而田瑭他们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
战马继续飞驰,冰纹无情延伸。
“杀!”不知是哪个军士喊了一声,随后他的同伴们被这样亢奋的情绪所感染,也大声的吼叫:“杀!”
这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心头澎湃汹涌的热血,让他们对连续两声沉闷的冰裂声充耳不闻。
他们已经能够看到田瑭挥舞的手,那个蠢货,竟然用手拍马屁股,难道不知有马鞭吗?
自己手中可是有马鞭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狠狠抽下,逼迫胯下战马再次提速冲刺!
一支羽箭射来,以凌厉无匹的威势洞穿最前面军士的身体上,血液在他身后拉扯成线。军士滚落下马,可能口中有悲呼,但众人听不到。
又一支羽箭射来,同样的睥睨天下。另一名军士被射穿,还连带着胯下战马失蹄翻倒。
这两箭提醒了追击的军士,前面可不仅有田瑭一人,还有那个城门洞中冷血的杀神!
军士们俯下身子,尽量趴在马背上,希望能躲开那地狱射来的箭。
蒋纲也是心惊肉跳,他有脑子,但他身手不行,他可不想死在田瑭前面,所以他趴在马背上的同时,轻轻提了提缰绳,以稍稍减缓马速。
反正田瑭他们是死定了,几个人怎么可能和几百名军人对抗!前面死几个军士无关大局,只要死的不是他蒋纲,他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田瑭他们越来越近了,那匹拖着雪橇的马已经在惊吓中自顾自跑去了另一个方向。
蒋纲嘴角已经挂上了弧度。三个人而已,踩也能把他们踩死了!
可这歹毒的想法还没结束,一声如天雷般的轰鸣声便响彻耳畔!
战马受到惊吓,虽然依旧保持着冲锋的速度,但阵型稍微乱了一些,几匹战马失蹄摔在了冰面上。军士们也被这声音生生止住了呼喝,左顾右盼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拉扯声响起,惊得所有军士都头皮发麻。
还未来得及镇静下来,坐下战马已经狂躁的嘶鸣起来,彻底掩盖了军士们之间相互的喊叫。
“嘣!”
声音如天雷滚滚而来,摄人心魄,夺人理智。
蒋纲反应过来了,这是冰裂的声音,他肝胆俱裂的大声喊叫:“散开!散开!”
但他声音沙哑,竟被人马的杂乱叫声所淹没。
也有军士意识到发了什么,开始紧急拉扯缰绳,但马匹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停下来。
更多的人明白了过来,打算驱马离开大队伍。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们感觉脚下的冰面倾斜了,越斜越大,越斜越快!
然后一面巨大的冰镜出现在他们面前,战马徒劳的往前奔跑着,但它们,连同骑在他们身上的骑士,却不可避免的往下滑去。
他们的下面,是冰冷刺骨的海。
最后面的人已经滑入了海里,惊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几乎让还没接触到海面的其余人魂飞魄散。
滑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震天动地。
蒋纲知道自己此番绝无幸免的可能,他奋力的伸长了脖子,透过海冰,去看田瑭。
田瑭他们已经停了下来,正坐在马上,远远的看着这一出末日景象。
这是何等的讽刺!猎人最终成了猎物!
当海水淹没蒋纲头顶的时候,他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若是自己未曾与田瑭为敌,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但海水已经灌进了他的兽皮外套,刺骨的寒意让他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而拼命挣扎,想要脱离水面。
他出身在乡村,成长在山林,无父无母。到襄平之前,一直跟着族里人漫山遍野的采集、打猎。
但他身子很弱,往往连受伤的猎物都追不上,还能把自己跑脱了力。
所以族里的长辈们很不待见他,认为他是个废物,除了会吃会喝,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他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他从不狡辩,总是默默的忍受着,默默的练习打猎的技巧。
但他天资实在太差,无论如何苦练,最终还是被族长打发出了狩猎队伍,去和女人们一起,在山野里采摘野果。
然后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姑娘很美丽,也很能干,每天都能采到最多的果子,比他采的多得多。
他心生爱慕,却不敢追求,只是每日跟着她,和她一起外出采集。
终于有一天,他琢磨出了一种可以把手伸到荆棘丛中摘果子而不会被扎受伤的藤编护手,他兴奋的拿给她看,却被无情的嘲笑为小娘。
他的少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原本他的一生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
直到他无意中发现自己心爱的姑娘和族里最好的年轻猎人在树林中媾和,姑娘让他保密,那猎人却轻蔑的看着他,不屑一顾。
他听从了姑娘的话,因为那是他爱慕的人,他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但他的心已经被荆棘扎成了血葫芦,无法继续面对姑娘。
所以他跑了,乞讨着进了襄平,恰逢辽东兵连祸结,他被当成壮丁编入了军队。
他不会打仗,但他会动脑子,所以他在一场场残酷的战役中活了下来,并渐渐展露出智力上的优势。
然后东卫营改组,他离开边防军,以老兵的身份加入了东卫营。
他很要强,在东卫营他学会了认字,学会了兵法,学会了怎么做势,还学会了怎么和人斗争。
他专程回了趟家乡,亲手将自己心爱的人变成寡妇后,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发誓,自己要成为人上人。
他先后搬走了四五个挡在他面前的人,一步步走上东卫营主将的位置,终于接近顶点。
可那顶点之前,站着一个田瑭。
那么多人都被自己搞掉了,区区一个田瑭,又能怎样。
所以他轻率的把田瑭视作了敌人,以为自己举手投间就能将他搞定。
却没想到,自己被田瑭给轻易搞定了,而且现在手舞足蹈也摆脱不了冰冷海水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