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田瑭引用《论语·卫灵公》中的句子来回答,虽然语气平淡,又有讨巧的嫌疑,却再恰当不过。
既解释了离开辽东的原因,又为自己作了辩护,还顺便提醒刘备注意身份。最重要的是,这个回答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刘备闭眼吸了口气才道:“文佐果然机敏,备心中叹服,却不知文佐的道,是什么?”
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答案还是被这个老狐狸找到了破绽,并反用到了自己身上。
自己的道是什么?咋回答!
说大了吧,刘备送你一句“天下英雄唯文佐与备耳”,然后一生一世和你对着干,谁受得了?
说小了吧,既有欲盖弥彰之嫌疑,又侮辱了刘备他们的智商和自己这些人的志向。
但是不能不说,不说,只会显得心虚。
这是个很微妙的问题,田瑭沉默着、思考着,目光从刘备看到张飞,然后停在了关羽身上。
关二爷后世被神化了,儒家说他是圣人,他的庙叫“武”庙,和孔子的“文”庙对应;道家尊称他为“关圣帝君”,后世关帝庙遍布全国;佛家将其纳入神灵体系,封伽蓝菩萨,成为中土佛教的护法神;民间百姓更是爱他爱得不行了,因为他还是个财神爷!
可现实中的关羽跟着刘备一辈子颠沛流离,未有一天消停,最后败走麦城,白瞎了这威震华夏的实力。
实在可惜,可叹。
正叹息呢,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财神爷长袍上的补丁看走神了,急忙收敛意识重新思考,突然眼前一亮,答案脱口而出:“在下胸无大志,根本谈不上道,只不过是想带着我的这帮兄弟们,过上好日子!”
这个回答可大可小,关键看刘备自己对这个“好日子”怎么定义。
“文佐真乃情义之人。”刘备又得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叹了口气道,“备深感黎民水火之苦,社稷将倾之危,欲匡扶汉室,再现明章。奈何力寡智穷,伸展无方,至而立竟无一事可成,愧对先人!”
这次没绕多大圈子,明明白白说田瑭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刘备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现在要做有情有义的事,但是人少干不了。
这便是拉拢的前奏了,果然,待田瑭稍微反应了一会之后,刘备恰到好处的继续说:“我兄弟三人皆是莽夫,文佐智计卓绝,若你我同行,必能一展胸中抱负。”
假设田瑭一到这个时代就遇上刘备,说不定真会被他拉拢,跟着他去干一番事业。但自己落在了辽东,遇到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自己的目标已经确定,现在跟他刘备走,如何向自己的兄弟交代,如何向自己交代?
更何况,刘皇叔可是个为了自身安全可以抛妻弃子的人。
“瑭疲懒之人,只想着当个富家翁,恐有负厚望。”这便是婉拒了。
“社稷沦丧,天下无一人不流离,文佐何以得偿所愿?”刘备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
“世间事皆在人为,玄德兄以兴复汉室为己任,万难不悔,瑭之志虽微,却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田瑭这是彻底回绝。
“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刘备言罢立即起身,向田瑭他们行礼告辞,“既如此,备便不叨扰了。”
这一举动着实出人意料!田瑭一时没反应过来,聊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拒绝了招揽就不能聊别的了?
待关羽和张飞也跟着起身告辞,田瑭才急急起身,却不知该如何言语,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好在方珺一直就在旁边,见状躬身将三人送出门去,才算替田瑭稍微尽到些礼数。
定了定神,田瑭才琢磨出意味来,不禁赞道:“谈得了就谈,谈不了就一句废话都没有,绝不拖泥带水,好果决的行事风格!”
“公子这话什么意思?那刘备好大的脾气!”程质对他们十分不满,“另外二人也很嚣张。”
“关羽双目微闭,张飞两眼圆瞪,一个仿佛是看不起所有人,一个仿佛是要看死所有人。”钟全也颇有微词。
“听公子说完。”太史慈打断两位兄弟的牢骚,“人家如此行为,必有原因。”
“不错,子义说的很对。”田瑭重新坐了回去,说道,“刘备托庇于公孙瓒,而且和公孙瓒有同窗之谊,本就不该如此行事。若招揽被拒后再三强求,那就是正大光明挖公孙瓒的墙角了。”
“但刘备绝不可能甘居人下,他迫不及待的要壮大自己的力量。”田瑭设身处地的去想刘备的打算,“所以他用语言试探我,若我能听懂并给他积极回应,他便会一步步拉拢我。”
“如果我理解不了他的暗示,或者根本没打算理他,他就会适可而止并且立即告辞。”田瑭笑了起来,“这样做的根本原因,当然是要避嫌,同时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吃着公孙瓒的,还偷着公孙瓒的。”
“一边要做,一边又怕别人知道?”太史慈也笑了。
“也许是良心不安!”田瑭说了一句,随后沉默,因为用道德的标准来衡量刘备这样的人,自己显然幼稚了。
这个世界唯以成败论英雄,而不是道德。
田瑭投奔的是田楷,而不是直接投靠公孙瓒,所以暂时没有必要去拜访公孙瓒。
而且,田瑭知道,赵云自始至终都没能得到公孙瓒的重用。赵云都不行,何况自己?所以田瑭认为不见也罢。
公孙瓒也不想见田瑭,虽然早听说了田瑭在辽东的事迹,但他认为那一定是谣传,一个十几岁的娃娃,怎么可能做到那些!
不过,既然已知田瑭到了无终,那公孙瓒还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礼贤下士,毕竟田瑭还是有些小名声的。
所以他安排关靖召见田瑭,先摸摸田瑭的底细,再看着给安排一个位置,反正他是田楷的族侄,位置好不好,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能得关靖的召见,已经是很有面子了!
使者上门传信之后,田瑭便带着太史慈跟使者去了,并没有什么犹豫,他知道这不过是走个形式。
田璎却有些紧张,她判断不清突然召见的原因。
陈信之前打过的那个名叫吴度的纨绔,是无终令吴良的独子,吴良又是长史关靖最器重的心腹。
可能打人的事情败露,关靖这是要找他们算账,替吴良出气。
也可能事情并未败露,而是吴度那个混不吝让自己阿翁托关靖来说亲,要把自己娶回去。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田璎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