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报!”一骑从无终东门长驱直入,嘶哑的声音把守城军士眉宇间的凝重揪得更紧了。
最近,从东北方传来的军报一次急过一次,就连刚刚征收的娃娃兵,也知道战事危急。
刘得自诩历事无数,并总能在纷乱中稳住手下兄弟们的心神。但眼下光景,让他这名老兵也打心底生出了寒意。
他人轻位低,不可能确切地知道南北两边的战事到底如何,但风言总是传的,迹象总是有的,关靖不可能一手遮天。
何况无终缺粮缺得这么厉害,连守城军士也才一日一餐,城外俘虏可想而知。
听说外面的人不光饿死很多,还有很多得病死了的!
目送传令军士风驰电掣般奔向无终的指挥中枢,刘得收敛思绪,催促窃窃私语的军士们各安其位。
无终的安危自有大人们去操心,他把这东城门看好,才算是尽了当兵吃粮的本分。
这年头,当兵好歹还有一日一餐。
无终府衙,关靖几乎要将手心攥出血来,但他无论如何恼怒,于目前的困局却是毫无用处。
前段时间邹丹还会时不时进城看看,他的官阶虽然不如关靖,但好歹是个可以对等商量的人。现在城外局势几近失控,邹丹疲于四处镇压,一切事务便只能由关靖一力裁决。
可他该如何做?又能做些什么!
急报上写得明明白白,公孙度大张旗鼓地增兵三万,不日将进抵白狼城下,加入攻城队伍。
这种“明知你派不出援兵,我偏要增兵给你看!”的行为让本就岌岌可危的东北防线崩溃在即!
白狼城原有守军两千,关靖又从凡城抽调了一千边军协防,按理说可借着白狼城的险要地势和十倍于己的敌军周旋。
可战场上出现了军士们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闻的骇人景象。
阳仪麾下的攻城军士竟敢冒着如雨的箭矢强行攀城。一般箭矢射在其甲胄上最多擦出火花,却不能伤其分毫!
多次险之又险地将敌军击退后,守城军士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只有射中敌军面部或手足才能将其有效杀伤,或者动用双人强弩这样的杀器才能洞穿其甲。
有多少人能在密密麻麻的攻城军士所带来的巨大压迫下瞄准放箭?双人强弩固然厉害,可区区五架又如何应付蜂拥而上的敌军?
若不是白狼城的地势实在险要,公孙度的大旗早就插上了白狼城的城楼!
白狼城的求救急报一日急过一日,邹丹知道形势已危如累卵,这才拼凑出两千骑兵,并遣赵云为将,紧急增援白狼城。
根据战报所述军情,这两千人不过杯水车薪,可邹丹手上再无可用之兵。
赵云到时,白狼城守军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甚至连妇孺都被逼迫着上了城楼。在亲历两次攻防战后,赵云意识到公孙度西进意志坚决,阳仪督战严苛,己方一味死守早晚是城破人亡。
于是艺高人胆大的赵云竟收拾起城中所有的剩余骑兵,趁着攻城战白热化的档口出其不意冲出城去,直取阳仪中军。
阳仪没料到对方区区三千骑兵,却胆敢出城冲击自己三万人,而且是直击自己中军,惊骇之下竟然未能及时变攻城阵为围剿阵,生生让赵云逼近自己中军不足百丈远还能安然退去,顺带收割走了几百军士的性命。
这点伤亡倒是不算什么,可这种对士气的打击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些攀在城墙半腰处正在拼死攻城的军士俯瞰战场突变,无不魂飞魄散,忙不迭要撤下云梯。
阳仪极力控制局势,但小范围的溃散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看着扬长而去的赵云,阳仪咬碎钢牙要领兵追击,但理智还是生生把他拽住了。
再不收拾局面,小溃散就会演变为大溃败。
怨怒中,阳仪紧急下令后撤二里整顿,这才堪堪稳住军心。
待到再来攻城时,攻城军士身后就不再是作为后备梯队的步兵了,而是精锐的辽东骑兵。阳仪亲自横枪阵前,一方面督战,一方面防备赵云故技重施。
虽然这样会减弱攻城的强度,却也是无奈之举。
于是白狼城之战沦为了彻底的消耗战,再也没有出奇制胜的可能性,双方都只能拿人命往里填。
但赵云岂能耗得过阳仪?毕竟兵力差距悬殊!
即便如此,赵云还是硬撑了十余日,杀得白狼城下尸横遍野,也终于逼得阳仪派人去襄平请求增兵。
但是,赵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公孙度的三万援军已经在路上,而无终已经派不出一兵一卒,任谁都不可能再守住白狼城!
援军到后,白狼城,连同它的守军和百姓,还有赵云,都将全部被辽东骑兵碾为齑粉。
一旦白狼城破,公孙度大军便能长驱直入,并在五日之内兵临无终城下。
无终已经是一锅沸油,此时若再溅进来水花,岂有不炸之理?
只是想想,关靖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他确实已是无计可施。
“诸位,议一议吧!”关靖扫视了属官一圈,话却说得有气无力。
哪个能言?哪个敢言!
谁都不是绝顶聪明之人,能在如此绝境之中想出化腐朽为神奇的对策;谁也不是愚蠢至极之人,愿在如此朝不保夕的时候去当出头的椽子。
关靖等了一会,见无人应答,只能用上了老办法。他手指一人:“你说!”
“大人,在下愚钝,实在无有良策。”被指到的人战战兢兢地回话,生怕被关靖责骂。
没想到关靖并未追问,而是摇了摇头,继续问下一个人。
有了前面的人做示范,后面的人只需将其说辞稍作修改便能应付。于是关靖的一众属官集体成了百无一用的蠢货。
关靖又将众人扫视一圈,终于没有力气再发火,只是颓然地坐倒在案牍之后,轻飘飘问了一句:“如何保住身家性命?”
属官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向忠心耿耿的关大人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一番交头接耳之后才算明白过来,关靖这是准备做最坏的打算,替公孙瓒保住最后的基业。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要么降,要么跑,不会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