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
朝堂之上那些硕学鸿儒,哪个不是满腹经纶?哪个不是桃李天下?哪个不是忠心耿耿?
但是,又有哪个能救黎民于水火?哪个能挽狂澜于既倒?哪个能真正摁住董卓的刀把子!
光凭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别说平天下,连治天下看起来都难以做到了!
刘虞叹了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是那种“硕学鸿儒”呢?
最终,两相对比之下的刺目差距和“试一试也无妨”的务实想法,让他同意了田瑭的请求。
毕竟,诗经有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田瑭的书信中也说:采他山之石以攻玉,纳百家之长以厚己。
既然唯以儒治天下被证明是有问题的,那不妨博采众长,一边实践新的治世方略,一边进一步完善儒家的理论体系。
除了这些客观上的研判,主观上,他对田瑭的充分信任也为促成此事发挥了很大作用。
既然要办,就大大方方地办,认认真真的办,他就是这样的风格,所以他让田瑭兼任书院院长,全权负责筹备事宜,并鉴田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言,亲自为书院提名“四句书院”。
一边想着这些琐事,刘虞一边继续前行,不多久便穿过了街市,来到新建的西城。
这里原本是一大片空地,在他到蓟县之前就一直空着,其上长满了杂草,堆满了杂物,是流浪者扎堆的地方。
他到任后,有几次想要把这片地利用起来,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搁置。
后来世道越发艰难,财力和人力都不足以支撑建设计划,这片地也就无限期荒废下去了。
但如今,这里已经新建了成排的木屋,形制与这个时代的所有房屋都不一样,而是田瑭专门设计的一种四四方方的纯木质结构,屋顶也是木质的,稍有倾角,上覆编织好的茅草。
每间木屋内设铺位十六张,也是田瑭专门设计的一种独特的上下木质结构,木屋留门设窗,不设灯火。
每五间木屋相连为一排,每排前后间距一丈,左右间距也是一丈,各处皆设置水缸,以备火事。
每排木屋之间是路,路边皆挖有一尺余深的水沟,其上间隔铺设木板供人行走,沟内以条石垒壁防止垮塌,以备水患。
五排木屋必设一处独立茅房,分男女,隔气味,茅房后另挖大坑,收集屎尿粪便,可做田肥。
屋前屋后皆以碎石铺设,另设木牌标识,上书“甲一组、甲二组、甲三组”等字样,路上碎石更留空处,以备植树。
像这样的联排木屋,已经建了有足足一百多排,形成了三里见方的居住区域,可供上万流民安身。
每到清晨,潮水一般的人会从这里出来,赶赴城内外的各处工地;每到黄昏,下工的人又会潮水般地涌回来,靠这木屋遮风避雪。
场面蔚为壮观!
按照计划,木屋总共会建五百排,将城西空地全部填满,建成后可容纳四万人,几乎将蓟县所有无家可归者和收拢的流民全部收入。
其实真正让刘虞感觉不可思议的,并不是它的规模,而是它的建设速度。
按田瑭的布置,在建木屋之前,先建了一些木料工坊,从城外砍伐的树木会先运送到木料工坊,按照既定的尺寸批量加工成木板和木方,然后这些木板和木方才会送到建筑工地,同样按照既定的方式,用从沮阳运来的铁钉搭建成木屋。
屋上覆盖的茅草,也是预先编织好的,直接盖上去固定就好。
至于那个上下结构的铺位,更是批量制作,待木屋搭好后直接搬进去就行。
刘虞从没见过这样高效的建设方式,齐周也多次在他面前盛赞田瑭的聪慧。
他想起了田瑭书信中的一个词,“流水化作业”,这便是所谓的“科学方法”了吧。
嘿,又是科学!
虽然木屋的建设规模极大,但建设效率极高,而且花费的钱财寥寥。
木头是组织起来的流民去周边砍伐的,蓟县往西不足五十里便是茫茫群山,山脚下的树木就足够用了,过粗的不要,过细的也不要,但要那些比碗口略粗的料子,易砍伐、易运输、易处理,砍伐是一拨人,运输的则是另一拨人;负责制成木板木方的也是流民,一部分人只需要会“锯”这一个动作,一部分人专门学会了“刨”,至于削皮、画线、打眼、凿节等等这些工序,还有其余的人专门负责,每人只需一个动作,易教会、易练熟、易生巧;搭屋子还是分工协作的方式,有人专门拉线校准,有人专门运料递料,有人专门敲锤送钉,有人专门铺设茅草,易管理、易协调、易批量。
木头不要钱,山上有的是;铁钉不要钱,沮阳不断供;人工不要钱,木屋免费分。
除了各种工具的置备费用和工匠师傅的雇佣费,官府的主要支出,就剩下每日的粮食。
但粮食没花什么钱,都是铁器换来的;铁器也没花什么钱,都是流民冶炼的;而流民是自己跑来的。
刘虞琢磨着这其中的逻辑,他也是最近才把这些流程全部理顺的,理顺之后不禁咋舌。
田瑭做的竟是无中生有的买卖!
他只不过把那些原本是麻烦的或者闲置的人和物重新调配了一下,便创造出了让人叹为观止的政绩。
不但建造木屋是这样,加筑城墙、铺设道路、修缮设施等等,用的都是类似的手段。
几万流民,就这样在田瑭的设计下成了蓟县的免费劳役。
刘虞走近一处木屋建设现场,认真去观察那些参与建设的流民,他们在大冷天里干得热火朝天,手中一刻不停,脸上神情专注,而从他们的眼中,刘虞看到了他们对现状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憧憬。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做劳役,而是真心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现在有一则传言在流民中很有气候,说是官府以后会开设很多作坊,并会从他们中间挑选出精明能干的人到作坊做工,不仅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
刘虞自然也听说了这个传言,还专门问过齐周,官府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打算。
齐周的回答让他啼笑皆非:“田大人认为这样说有助于保持流民的积极性,减少偷懒耍滑的现象。”
当时刘虞就记下了这件事,他认为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不管其目的是什么,说出的话总不能收回。
他计划过些时日,由官府出面建几处工坊,多招录些流民,以兑现这个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