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最近,时常心神不宁!
他已经回到幽州两个月了,但幽州的环境,还是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特别是站在驻军城新筑的城楼上眺望蓟县的时候,这种不安的感觉尤为强烈。
倒不是住在还未完工的驻军城不如原来在无终住着舒服,他是职业军人,军人住军营是理所当然的。
让他不安的,是那种无所不在的压抑氛围。
他能明显感觉到蓟县百姓对他的敌意,因为第一批从蓟县运来的供养粮食里,全部掺了沙子。
而且是那种大风都扬不走的粗沙,这逼得关靖不得不动用大量人手仔细分拣。
虽然他贵为蓟候,蓟县百姓不得不供养于他,但那种毫不遮掩的恨意,让公孙瓒知道,蓟县百姓坚定地站在了刘虞一边。
所以有一瞬间,他后悔于自己对老百姓太过苛刻,甚至萌生出了痛改前非的念头。
他也能明显感觉到刘虞的敌视,探子来报,上谷郡在日夜不停的生产军械,代郡的农民都被组织起来进行训练,蓟县更是驻扎进了五六万军队!
他的大军血战经年,又新遭大败,士气不足、军械老旧、粮草匮乏,甚至半年内都无法恢复到龙凑大战之前的水平。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侥幸打败了刘虞,那他自己也一定是伤筋动骨。南边的袁绍、东边的公孙度岂会放过侵占幽州的天赐良机?
甚至那黑山军,都会来落井下石。
所以有一刹那,他愧疚于自己借着朝廷的诏令,那样不顾廉耻地侵占刘虞故地,甚至于,晚一天交接都不允许。
这么些年来,他和刘虞虽然时有龉龃,但总归是一文一武、一软一硬相得益彰,共同守卫着帝国的东北疆域。
如今,竟已成了各持兵器,咬牙切齿盯着对方分家产的兄弟。
公孙瓒很快便否定了“兄弟”这个词,同时也强自驱散自己的恻隐之心。
他现在和刘虞,可是彻彻底底的敌人!
因为赵岐给了他两封诏令,一封是明令,安排了停战的方案和战后格局;一封是密令,要他伺机诛杀刘虞!
理由么,刘虞有不臣之心!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公孙瓒是最了解刘虞的。他认为,这天下若是只有一个人对汉室忠贞不二,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刘虞!
朝廷却说刘虞有造反的嫌疑,这一看就是污蔑,是对宗室重臣的本能提防。
这让公孙瓒很是看不起当今朝廷,同时,也为刘虞感到悲哀!
这样的朝廷,根本不值得为它卖命!
但是,他仍然会遵照密令灭掉刘虞,并将幽州据为己有。
反正朝廷要杀刘虞,公孙瓒不杀,朝廷也会安排别人去杀,那倒不如让他亲手送刘虞上路。
然后,以刘虞苦心经营的幽州为根据地,推翻朝廷,重整天下。
这也算是为他这位“兄弟”报仇了!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不当行为找道德上的理由,公孙瓒也不例外。挖掘出这一套逻辑后,公孙瓒顿觉负罪感少了很多。
至此,除掉刘虞的心理障碍已经消除!
但是。
想,随时都可以这样想;做,眼下却还不能这么做。
他的大军,现在基本都在筑城的工地上忙活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进行休整。
现在攻刘虞,实力不允许。
然而,公孙瓒这边不能轻举妄动的时候,刘虞那边却是蠢蠢欲动!
所以公孙瓒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刘虞,确保在自己实力恢复之前,不发生大的冲突。
如何稳住刘虞呢?
这便是公孙瓒召集众人商议的原因。
“刘虞对汉室最是忠诚,他不可能违背诏令。依我看,他现在的所有准备,并不是为了进攻我们,而是要防备我们进攻他。”单经是个明白之人,公孙瓒能看到的逻辑,他也能看明白,“用兵之道,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所以,只要我们示之以弱,示之以柔,刘虞的防备心理就会慢慢消减。”
“说得有理。”公孙瓒点头称是,“如何示弱?”
“我们虽然接管广阳郡、渔阳郡、涿郡,但各地不服不忿者甚多,派去的官吏很难在短时间内稳住各郡,有必要派军队去坐镇。”单经建议道,“将军队散到三郡去,我们给蓟县造成的军事压力就会减弱,这便是示之以弱。另一边,我们又稳定了三郡,这是乘之以强。”
“若刘虞趁我们军队分散,率军来攻,如何是好?”关靖不无忧虑地问。
“其一,我断定刘虞会遵照诏令执行,不会主动进攻我们;其二,即使刘虞领兵来攻,我们分散在各地军队距这里都不过一两日的路程,我们不可能守不住一两日的。”单经似乎早已计划好了,“三万大军,派两万出去,留一万守城,万无一失。”
“很好!”公孙瓒频频点头,“那么,如何示柔?”
单经清了清嗓子,又看了看邹丹,这才说道:“联姻!”
邹丹一瞬间就明白单经想要干什么了,随即破口大骂:“匹夫!尔敢!”
单经见邹丹暴怒,连连抱拳求饶。
公孙瓒倒是来了很大的兴趣,他压了压手,示意不可在议事堂喧闹。
邹丹再怎么怒,也不敢悖了公孙瓒的命令,所以只得强忍揍人的冲动,攥拳站着。
“邹将军切勿恼怒,你我并肩作战二十多年,邹云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会推她入火坑?”单经这一句,先稳住邹丹,以防他再暴躁起来,随后才说,“大家可还记得田瑭?”
“那小子是个大滑头!”公孙瓒毫不客气的点评一句。
“就是!那小子该抓来打板子!”关靖一提到田瑭,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主公,关长史。”单经笑着作揖道,“你们都认为田瑭该打,但不至于该杀!”
公孙瓒和关靖都不说话了,仔细想想,确是如此。
田瑭去了刘虞那里不假,但是他在无终危难之时,竭尽全力施以援手,也是千真万确。
公孙瓒和袁绍在冀州大战之时,劝刘虞给公孙瓒提供粮草军械的也是他。
而且,在劝刘虞遵从诏令一事上,田瑭也出了不少力。
不然公孙瓒不会如此顺利地接管三郡,也不会在毫无阻力的情况下,顺利地在蓟县城外另筑城池。
更何况,田瑭是田楷的族侄,田楷现在可是镇守青州的主将。
如此看来,还真不能简单地给田瑭做出裁定。
但无论如何,“滑头”二字是给田瑭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