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和他麾下的将士们都住在驻军城中,军属们也不例外。
将士们住东城,军属们住西城。
白日里两边可以相互走动,但在傍晚宵禁之前,将士们必须返回东城,军属们也必须返回西城。
倒不是他们愿意住在这个大军营里,而是实在别无选择。
关靖已经竭尽所能地为这些转战千里的将士们提供生活保障了,但毕竟要把一个驻军城扩建成一座真正的城市,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好在大家也没有太大的怨言,毕竟,对比于那些在冀州血战中阵亡的人,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而且,驻军城里的情况,要比驻军城外好得多。
驻军城外安置着很多人,他们都是被强制迁徙到幽州来的勃海百姓,身下没几根干草,头上没几片木板,也根本谈不上治安。
城里好歹是有秩序的!
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城内的总体条件虽然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但高低贵贱之别还是一目了然。
普通军士能分配到的,只能是人挨人的大通铺;将领们可以分到一个单独铺位,甚至一个单独隔间;只有高级将领,才有资格拥有独立住宅。
公孙瓒麾下大将中,严纲不幸阵亡、田楷留在青州、王门投了袁绍。现在能独当一面的,只剩下邹丹和单经两位。
他两位,各有一座带院子的住所,可以和家人住在一起。
邹丹在院外已经踌躇半天了,他不敢进去,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邹云和她阿母郑氏提及联姻的事。
他揣摩着各种各样的说辞,但心中始终清醒地知道,无论说法上做什么样的变通,都改变不了邹云成为棋子的本质。
“就算邹云中意田瑭,愿意嫁给田瑭。但真要出嫁,却绝不能是基于这样的理由!”邹丹始终紧绷着这根底线。
在他人看来,这样的理由是崇高的。
但对于邹云自己来说,这却是残忍的。
原本心相印、情相融的嫁娶之事,因为被迫套上了政治的外衣,看起来就像是一场交易、一场阴谋。
对于新婚的女子来说,这外衣不仅是出嫁时的阴影,也将成为日后生活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郎君!是爱人?是敌人?
她该如何去面对未来的事情!是泰然处之?是提心吊胆?
双方敌对之后,她又该如何去面对她自己!是一位孝顺的女儿?是一位忠贞的妻子?
邹丹不愿让邹云去做这些选择,无论她如何选,结果都是痛苦的。
邹丹舍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承受哪怕一点点痛苦。
只是,到底该如何去做呢!
这位驰骋疆场的威风将军,敢于向着千军万马冲锋,敢于直面生死的考验,敢于对任何人说不。
但他无论鼓了多少次勇气,也不敢推开院门进去告诉自己的女儿:“主公要将你嫁入敌营。”
邹丹踌躇着不敢推门,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吓得他连忙转身,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家主?”开门的是家里的老仆,他看着邹丹一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模样,大感惊奇,“家主这是?”
“啊!嗯……是耿叔啊……哦……我路过,还有事要办,我就不进去了……嗯……我还有事要办。”邹丹有些结巴,甚至是无语伦次,“云儿……云儿在家吗?”
“小娘在和主母下五子棋。”家仆脸上堆起笑,“说起来,这五子棋还是田公子书信所教呢。”
“是啊……五子棋……嗯……”邹丹面上表情阴晴不定,脚步也是去留迟疑,看得老仆心里直打鼓,却又始终等不到下文。
“家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老仆担忧地问了一句。
“没……没有……哪能出什么事呢!”邹丹连连否认,“你忙你的去吧,我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宵小贼人……”
“家主,城内治安不是吴度的事么?”老仆更加迷惑了。
“啊!是啊……”邹丹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显得十分局促,“现在可是非常之时!岂能全指望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
“家主说的是!”老仆躬了躬身子,像是信了邹丹的解释,但说的话却是另一番意思,“家主若有难做之事,可交代老仆去办。”
“这……”邹丹被噎了一下,皱眉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的仆人,终于下定决心,将要说的话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耿叔,主公要将云儿嫁给田瑭那小子,你知道的,田瑭现在刘虞军中,把云儿嫁过去,岂不是变相的和亲,将来战端一开,云儿将是何种处境,而且田瑭那小子是个滑头,云儿不知道会不会受苦……”
“家主,田瑭尚未提亲,小娘如何能嫁?”老仆依然低着头,轻声打断了邹丹的滔滔不绝。
“你……”邹丹正在以发泄式的情绪说话,岂料老仆一句话给他打断了,“你……你让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家主慢慢说。”老仆抱了抱拳,语速不疾不徐。
耿叔在邹家已经几十年了,连邹丹都是他陪着长大的,所以名义上是个仆人,实际上算是家庭成员。
加上耿叔年岁已高,邹丹也不能苛责于他,只能叹了口气,重新去找话茬。
可邹丹现在心乱如麻,思绪万千,竟然真的不知从何说起了。
脑子里唯一还清晰的,就剩耿叔刚刚的那句抢白:“田瑭尚未提亲,小娘如何能嫁?”
对呀!田瑭尚未提亲,小娘如何能嫁!
邹丹打了个激灵,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悟出来呢!
真是自乱阵脚啊!
这天下,哪里有女方自己觍着脸要嫁到男方家去的?无论是父母之命,还是媒妁之言,总该是男方主动提亲,然后女方再嫁过去,才能顺理成章啊!
想明白这个,邹丹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定要在公孙瓒派人去蓟县商谈联姻事宜之前,让田瑭那小子派人来提亲!
如此,这一场已经无法改变的婚姻,会从阴谋的政治联姻转变为两情相悦的结合。
而且,单经、关靖等人来不及指手画脚!
虽然其本质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婚后他们该要面对的问题也一个都不会少,但起码,邹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能感受到最单纯的喜悦。
起码,他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不会有如此深重的负罪感。
这是他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耿叔,你即刻去蓟县,让田瑭那小子明天早上,不,必须是今天,今天无论如何派人来提亲。”邹丹闭眼吩咐道,“今天不能来,我打断他的腿!”
“家主……”老仆的脸上写满惊讶,看向邹丹的目光中也满是求证的意思。
邹丹苦涩地笑了笑,拍了拍老仆的肩膀:“你没听错,去吧。”
老仆不再说话,抱拳躬身去了。
邹丹看着他的背景,面上表情复杂。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女儿嫁出去。
哼!真是便宜了田瑭那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