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对麦芒的气氛,被墨源一声长叹给缓和不少。
“复兴墨家?”墨源的声音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悲愤,“墨家若有复兴可能,也只能是在幽州!”
“幽州实属这乱世中难得的太平所在,但刘州牧尊崇的乃是儒术,儒墨对立,墨家岂能在幽州复兴!”墨显浑不在乎咽喉处的刀,马上开口反驳。
“太平之地尚且复兴不了墨家,战乱之地便能?”墨源毕竟长辈,岂能轻而易举被驳倒?
“远祖创立墨家已六百余年!然墨家兴于何时?战国之乱!秦灭六国!楚汉争霸!墨家衰于何时?秦皇一统!汉帝临朝!”墨显的情绪很激动,语速很快,“墨兴于乱,而衰于治!此乃六百年浮沉之大律也!”
“所以你便要趁着乱世,借诸侯之力复兴墨家?”墨源皱着眉头,痛心疾首,“岂不知,诸侯不过借墨家之力于攻防之战,有哪个真正以墨家主张为治国理念的?墨家不过是诸侯角力的棋子罢了!”
“所以,非攻之论本质上便是错的!”墨显喊道,“我要变革墨家的战争理念!”
墨家众人被这大逆不道之言给镇住了,一时竟然无人反驳。
“墨家的防守水平再怎么高超,可有永不沦陷的城池?墨家的战争能力再如何强大,可有永不失败的军队?”墨显已然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墨家只妄图吓阻敌人,却不把敌人消灭,这只不过是在纵容敌人变得更强,以至具备打败墨家的实力!”
“远祖止楚攻宋,流芳百世,岂容你亵渎!”墨源喝骂道,几乎要冲上去对墨显拳打脚踢,被简练抱住。
“止楚攻宋后百年,宋康王推行改革,宋国强盛一时!乃东伐齐军,取五城;南败楚军,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国,尽取其地。号称‘千乘之劲宋’!”墨显决绝的要打破大家的固有认知,“但是,宋国并没有趁着强大的时候兼并敌国,而是见利就收,坐等敌国变强!之后,齐、楚、魏联合攻宋,宋国最终亡在了楚国手里!远祖若是早知如此,又何必止楚攻宋!”
“巨子怎会有你这样的孽徒!”墨源差点气晕过去。
“非攻只能止一时之战,却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兵家所言‘以战止战’甚是可取!”墨显一个墨家弟子,竟认为兵家对战争的理解高于墨家,“就该主动出战,彻底消灭敌人!以绝后患!”
墨家无人说话,他们根本无力反驳这个论调。
“断章取义!‘以战止战’出自《司马法》,你为佐证自己的观念,只解其字面意思,实乃心虚之举。”田瑭适时接下了话茬,同时毫不留情地反驳道,“《司马法》有云,‘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这一句正确的理解是: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的目的是爱民,而不是战争!战争只是手段,不能以战争本身作为目的!”
墨显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想到田瑭竟然知道这个词的出处,并以本义反驳了他的断章取义。
“非攻之论正确与否,我且不作评说,任何理论都有其对的场合,也有其错的时候,脱离具体问题讨论理论,意义不大!”田瑭果断终止了关于非攻的讨论,把话题引上正轨,“但就你对以战止战的解释,我认为,借助诸侯的力量来复兴墨家,只是搪塞的说法,未及根本。”
“你又知道了?”墨显有些惊讶,但语气还是十分鄙夷。
“你真正的目标,不是借力诸侯,而是成为诸侯!”田瑭盯着他的眼睛,“你其实知道,墨家确实就是诸侯角力的棋子!但你不愿承认,这才反对‘非攻’,曲解‘以战止战’,其根本目的,在于动摇墨家众人的思想,让他们接受你的战争理念!”
“这些都是你的臆测!”墨显急忙反驳。
“所以,你根本没想依靠任何诸侯,或者说,你只是想借助诸侯的力量,使墨家变得强大,待到时机成熟,你便会取而代之,或者,将墨家也变成一方诸侯。”田瑭根本没理他,而是继续自己的思路,“届时,你会将你的战争理论付诸行动,而墨者们有强烈的实践精神,他们一旦认可了你的理念,便会把战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借此,你有可能一统天下,即使做不到,也有极大概率割据一方。那时候,墨家掌握了政权,你复兴墨家的理想才有了真正可靠的坚实基础。”
“荒谬!墨家有什么资格取诸侯而代,又凭什么和诸侯争霸!”墨显反驳了一句。
“暗羽!墨家暗羽就是你的依仗!当你从诸侯处获得充足的支持后,便能以暗羽为基础,将其扩充成一支军团!”田瑭点破关键,“这将是一支有领袖、有学说、有组织的精锐军团,加上墨家的技术支撑,或能纵横天下!”
墨显目光闪烁,想要反驳,却没有开口。
“你说得没错,以上都是我的推测。若是我,我可能会这么做。”田瑭突然话锋一转,看着墨显说道,“自负一些说,你能想到的,你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
“你!”墨显有些气急攻心。
“然而,我要告诉你,这条路九死一生!墨家一直是个学派,虽然式微,却终究有人传承。若此番以诸侯身份登上舞台,成便罢了,败便是彻底被剿灭!”田瑭从根子上否决了墨显可能的计划,“自古成王败寇,失败者一定会被赶尽杀绝,是不可能有机会苟且偷安的。再说了,墨家基础相比于黄巾如何?黄巾也是有领袖、有学说、有组织的,他们除了造成天下大乱,自己的事成了吗?黄巾余党要么被招安,要么被杀掉,岂有独善其身,继续传播黄巾思想的?”
“墨家岂可比作黄巾!”墨显不愿就此认输,“再者说,墨家已是名存实亡,与其窝囊的隐没于世,不如搏上一搏,如此,即使败了,后人还知道有个墨家!”
“若是我告诉你,要复兴墨家,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呢?”田瑭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意义不啻万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