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道长住进书院之后,我还真没怎么来过。”李复笑道:“道长在这边住的可还习惯?”
孙思邈笑着点点头。
“习惯,书院的一角,比较安静,平日里外面的学生没什么事的话,不会往这边来,但是在这里读书的,都是些好孩子,之前这边开药田的时候,不少孩子都过来帮忙呢,这不,短短时间内,药田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孙思邈欣慰一笑。
接触书院里这些孩子,孙思邈还是比较开心的。
任谁看一帮朝气蓬勃的学生,都不会觉得心情阴郁吧?
“我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整理着早前的一些资料,感觉很不错,尤其是你让人送来的这些新纸,用着很舒服。”孙思邈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些纸张,能够长久保存吗?”
孙思邈想着,好不容易给整理出来了,这都是他行医这么多年,宝贵的药方和经验,最好是能够传下去,造福更多人。
“目前能保存多久我也不敢说,但是几十年肯定是能存得住的。”李复说道。
他估摸着,最少也得是个几十年吧?
按照眼前纸作坊那边的工艺,说起来,这都是古法,传统工艺。
这样造出来的纸张,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甚至几百年,应该都是可以的。
只是李复不敢吹的太狠而已。
“想要流传下去,只是靠着纸张,就不切实际了。”李复说道:“为什么说我诚挚的邀请道长到书院里来呢?道长想要将自己宝贵的行医经验,还有这么多年摸索积攒下来的药方传世,只是记录下来,是远远不够的,传承是什么?不是纸面上的死东西,而是活起来的。
比如,道长的两个弟子,若是他们尽得道长的真传,他们再收弟子,往后这样一代一代的,能够学到这等真本事的人越来越多,这些,自然而然的会被完整的传承下去。”
“假如当年儒家的学问,只是孔夫子记录在案牍之上,随着孔圣人去世,这些案牍,又能流传多久呢?
天灾,人祸,战乱,种种因素之下,会丢失,会残缺。
而只有更多的人掌握了这些知识,靠着人,才能更好的传承下去。
这也是书院所存在的意义。”
孙思邈一边听一边点头。
当初答应来书院,也是有着这个考虑在其中的。
“如今道长在书院住下了,平日里,也偶尔会有学生到这边来,道长就可以暗中看看,书院里,哪个孩子有这方面的天赋了。
等个一两年之后,他们将基础的学问都掌握牢固了,就是分学院的时候了。
这个院子,是给道长居住的地方,而再往外扩,或者是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这便是一处医学院,医学院的院正,非孙道长莫属。
只有招收更多的弟子,传承学问,这才是正途。”
“说的也是啊。”孙思邈笑道:“看来,我还是要在书院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为了将来这些有用的东西能够传承下去,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李复微微颔首。
“没错,我所想的,就是这样的,往后不仅仅是医学院,还有工学院之类的,百工百业,民间有民间的传承办法,学院派有学院派的传承办法。”李复说道:“尽可能的将好东西,都保存下来,流传下去。
若是有一天,一些技术,一些理论,真的面临失传,我希望是因为它们被时间所淘汰,被更新的,更先进的所取代,而不是因为天灾人祸,导致传承断绝。”
孙思邈深以为然。
理应如此。
李复坐在了孙思邈的对面,孙思邈的弟子奉了茶水过来。
李复端茶,喝茶,润了润嗓子。
“最近书院里,学生们可有到这边来请道长看病的?”李复问道。
“肯定是有的,听说今年开了体育课,教导学生骑马射箭,习武强身,这课程正式开了之后,难免会有学生在校场上一不留神,出点什么意外,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孙思邈笑道:“最多也就休养个几天,又是生龙活虎了,孩子们年岁还小,就算是受伤,恢复的也快。”
李复点点头。
体育课的话,就只有曲阳河一个“总教头”还是有点不够啊,看来,还是得想方设法的往书院里划拉老师,不管文的武的,都缺啊。
“再有就是,头疼脑热,风寒什么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闲不住,得了空闲,在外面疯跑大闹,出一身汗,出了汗受了风,就很容易出问题。”孙思邈笑道:“也叮嘱了好几次了,但是大多数的孩子,谁会放在心上呢?”
孙思邈说的这些,也都是小问题。
以前书院里的校医也能给诊治了,不过那时候校医并不是住在书院里,是书院这边有了什么情况,去庄子上通知医者过来。
有很多学生,就算是偶尔感冒发烧什么的,自己熬一熬也就好了,实在严重了,才会跟先生说,先生再着人去请医者。
如今孙思邈住在这里,一切就方便多了。
就算孙思邈不亲自出手,治疗这些问题,孙思邈的两个弟子,也早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这个年岁的孩子,管教起来的确是费心呐。”李复笑道:“不过,书院里的孩子到这边来读书,他们都知道,能有这个机会不容易,大多都是庄户人家出身的孩子,先生们的话,他们还是会听的。”
“课业上当然会听,私底下玩闹起来,就不一定咯。”孙思邈笑着说道:“不过,这性子活跃,也就是这两年,等再长大一些,自然而然就沉稳下来了。”
“我这两个弟子也是,当初跟在我身边之前,吃了不少苦,跟着我行走四方,也才活跃一些,这不这两年,都沉稳下来了,即便是他们两个给书院里的学生诊治,也已经上手了。”
“学医是一件持之以恒的事情,虽然我一直都带着他们,但是这都好些年过去了,我仍旧不敢说他们出师,他们诊治过的病人,我要再看一遍,人命关天,医术若是不精就独立行医,早晚会酿成大祸。”孙思邈解释道:“因此我也在考虑,这书院里的孩子,将来就算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们能够跟着我学医吗?
毕竟,几年十几年,真正的学有所成可不容易,都说读书人白首穷经,学医者,又何尝不是呢?
即便是贫道,如今也未曾放下学习,非有大毅力者,不可成也。”
李复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么多学生,总会有一两个心思在这上面的,这书院里,二百多个读书的孩子,人不少,可是真正靠着读书,走仕途,入朝为官的,能有多少?剩下的呢?不还是靠着读书,打一定的基础,然后再从事别的行业?”
“像学医这一类,就需要有读书认字的基础才行,书院给了他们走这条路的机会,需要考虑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们必然会考虑到这条路的,况且,树留影,人有名,凭着孙道长的名号,想要收几个有天赋的学生,并不难,或许,不止有几个,会更多。”
孙思邈叹息一声。
“乐观来看,的确是这样的,就是不知道到最后坚持下来的,会有多少了。”
“事在人为嘛。”李复安慰着:“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呢?孙道长整理的这些东西,总要有人传承下去不是吗?而且,将来行医,如果说是孙道长的弟子的话,这名号提起来,也会令人安心不少吧。”
“若是将来真收了弟子,不求他们光耀师门,只求他们莫要闯出祸来,贫道就心满意足了。”
李复与孙思邈两人相谈甚欢。
说着说着,李复就说起了颜相时的事情。
“如今颜相时已经在庄子上了,安排他住在了书院旁边的宅子里,到时候,他的事情,就有劳孙道长了。”李复拱手说道。
“我会为他诊脉,到时候看看是什么情况,既然住在旁边,那往来也方便了。”孙思邈应声:“他选择离开朝堂来庄子上修养身体,只是针对他的身体健康来说,远离朝堂,这是好事。”
“朝廷的事情,不说有多艰难,但是纷纷扰扰太多,人的心绪,对应五脏六腑,心主喜、肝主怒、脾主思、肺主忧和悲、肾主恐和惊,想要调养身体,让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那是最好的。”
孙思邈这般说,李复倒是能理解。
通俗来说,假如一个人生病了,心态好,对于病情是有好处的,心态不好,那无疑会加剧病情。
就拿着癌症来说,没有查出来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病情反而发展缓慢。
一旦知道了结果,惊惧忧思之下,病情会加重,个别病人,查出来之后,没多久,自己就把自己给吓死了。
这就是情绪放大,给病人带来的坏处。
若是按照这个理论的话,满朝文武,脾肺多少都得有点毛病。
没毛病的,说明他没心没肺。
比如,程咬金.......
至于习武不习武的,大唐的文臣武将都是一样的,给把刀,都敢提着刀冲上去杀人,给一张弓,都能弯弓搭箭,骑射御乐,人家也是样样精通,在这样的锻炼下,身体素质那也是嘎嘎好。
当然也不排除生下来身体就弱的,又或者是,把自己的身体玩儿坏了的。
比如说,平康坊常客什么的。
“颜相时这个人,出身颜家,颜家是诗书世家,读书人。”李复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要用到颜家。”
李复简单的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跟孙思邈说了一番。
“所以说,殿下想要钓鱼,颜相时算是鱼饵。”孙思邈面带笑意。
倒是有趣。
“可以这么认为。”李复回应:“不过,颜相时也只是鱼饵之一,我的底牌,可不少,既然我要走这一趟,那颜思鲁,我必定要请到这庄子上来。
给书院增加底蕴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办成的,得要慢慢积累嘛。
我这对书院的一番苦心,唉~~旁人又何从知晓哦。”
李复装模作样的感叹一番。
孙思邈见李复如此,脸上笑意更甚。
虽然眼前这年轻人,说的简单轻松,可是实际上看来,他肩负的责任,可不小。
尤其是这庄子,将来发展的越好,他肩膀上的责任就越大。
因为这里会被更多人看到,被更多人留意,被更多人惦记。
对于庄子上的百姓来说是好事,但是对泾阳王个人来说,就不算好事了。
“颜思鲁是大儒,若是能到庄子上的书院来教书,名声传扬出去,对书院的确是有好处。”孙思邈笑道:“但是不管是陆德明还是颜思鲁,岁数可不小了,你竖起了两面旗帜,也打算吸引一些年轻一些的中流砥柱来书院吧?”
“年轻的,有能耐的,一心都想要走仕途,想要在朝堂上指点江山,参朝理政,哪儿会来书院窝着,如今能找的,就只有岁数大的咯。”李复无奈摇头。
“所以你打算让我怎么做?”孙思邈好奇问道。
“我去琅琊找颜思鲁,孙道长在这里为颜相时调理身体,至于颜相时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重返朝堂,就看颜相时的老爹,对他这个儿子是否上心了。”李复脸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
孙思邈笑了。
“你应该了解贫道的为人的,你怎么知道,贫道会不会帮你呢?”
李复笑着摆了摆手。
“互利互惠的事情嘛 ,书院越来越好,这不是咱们共同想要看到的吗?我这么大费周章的,是为了我自己吗?不,我是一心为了书院,为了书院的将来,为了书院里孩子们的将来,我也不容易,是吧。”
李复语重心长的说着。
差点连他自己都感动了。
世上怎么会有自己这样大公无私,仁爱友善,一心奉献,不求回报,两袖清风,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小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