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想了想,说道:“我们还是去候车室里等着吧?里面虽然热一些,但是好歹不会有外面这种乱七八糟的气味。”
汽车站的候车室非常的简单,只是放着几把长条椅子。因为人多,不仅喧哗,嘈杂,更是比外面还闷热。
有好些人干脆直接躺在水泥地上。尽管车站外面有小的旅馆,但是一般外出打工的人也都想着省钱,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将就而不是选择去花钱住旅馆。
旁边站着好几个等车的阿婆。小毛惊奇地注意到,这些老婆婆大部分都是裹脚的。
农村有句老话,叫作“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说的就是眼前这样裹脚老太、三寸金莲吧?小毛心里想。
八十年代很多的农村老太婆,她们的脚都非常的小,走路也很慢。对于她们来说,出一次门都是非常不容易的。更别说坐车出远门,非常的困难。
一行人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靠墙的背角位置,各自把背着的行李放在地上。
一看时间,离开车的还有一个半小时。
堂妹有些不悦,说:“老早子坐轮船也早到,现在坐汽车也早这么多。真不知道你们大人是怎么想的?”
伯母呵呵一笑,说:“迟到不如早到。再说了,这里的长途汽车,上车时间不一定靠谱的。”
“不过要是不靠谱,也只能说是拖延,早发的可能性还是很少的吧?”堂妹嘟嘴。
伯父和父亲带着小毛,拿了军用水壶去接水。
“这里车站真是太乱了。”堂妹皱眉说。
“这不是很正常吗?”伯母笑了笑,说道,“乡下的车站,基本上都是这样。”
堂哥说道:“现在城里的车站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的。我看十六铺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是大一些罢了。”
堂妹不响。
“我在报纸上听说,曾有个广东人在郑州打出租车,司机说“按斤收费”,体重多少斤收多少钱。你们说搞笑的吧?”堂哥呵呵一笑,说。
稍微安置好,堂妹又问:“姆妈,你要是不说,我可就问阿哥了啊?”
堂哥惊讶,问:“什么事情?”
堂妹笑笑,说:“中午的时候,你和阿爹阿叔,还有姆妈,在姨婆婆家的小房间里叽叽呱呱好长一会儿。我就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堂哥想了想,说道:“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都已经改革开放这么久了,说说应该也不打紧了吧?”
刚想说,伯母打断他,说:“先等等。你要是真想听,晚上让阿爹,阿叔和你们说好了。”
这时候小毛他们打水回来。
堂妹就又问阿爹刚才问过的问题:“阿爹,上午你们几个人和姨婆婆关起门来又商量了什么大事?”
伯母笑了笑,说:“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情,晓得伐?”
伯父一开始没有作声,想了想,咳嗽了好几下,才说道:“其实说说也没有什么。现在时代不同了,都在改革开放,讲一讲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是可以和小孩们讲讲啦,”王国良叹一口气,说道,“陈谷子烂芝麻,总归要翻开来才晓得的。”
伯父看看孩子们,想了想,说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哎。国良,你就和小孩子们都说说吧。”
“就这里?”王国良问。
伯父点点头,说道:“整个车站都闹哄哄地,谁会注意到我们?大家都在忙着,没有人会听我们故事的。说吧。”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小毛喝一口水,插话道。
王国良喝过一口水,缓缓说道:“实际上,还是关于你们爷爷的故事。不过说你们爷爷之前,我们先简单说说一些关于上海的苏北人故事好了。”
他说,听人讲讲上海闲话,我们一听就知道谁是上海人,谁是苏北人。“乖乖隆地洞”,就是我们从小就懂的苏北话,但也常常被江南人用来嘲笑苏北人。特别是上海,有很多骂人的话都与苏北有关。
实际上,所谓的苏北人,其实是近代以来,从长江以北一直到黄淮一带南下的移民统称。这些人南迁之后,在上海等江南地区形成了一个下层阶级。
很多人以为,上海人对苏北人的歧视是解放后的近几十年才开始的,这其实大错特错。
这种歧视,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开始萌芽,横跨了将近三个世纪,到如今不仅没有消除,而且影响了一代代的上海人。尽管他们当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苏北。
“说到底,还是因为苏北的落后。”王国良说。
苏北的落后,主要可以归结为三大原因。
一个是南宋时期,为了防御金兵南下,人为地掘开了黄河大堤,导致黄河改道,抢了原先淮河的河道入海。淮河从此注入洪泽湖而且没有排出通道,还带来了大量泥沙,淤塞了河道,也败坏了淮河原本良好的水系,导致淮北地区从此洪灾泛滥,成了盛产流民的黄泛区。特别是1911年、1921年和1931年的大洪水,使得苏北生灵涂炭,经济受到严重影响。
二是因为黄河改道,京杭大运河的山东段遭到废弃,漕运从此主要改用海路运输,使得运河沿线的大城市经济迅速衰退,一落千丈。特别是运河两岸的扬州和淮安等城市相继衰落,成了昨日黄花。
京杭大运河废弃不久,淮南地区的水利事业也逐渐败坏,水灾频繁爆发,大量农民南下逃荒,涌入上海等江南新兴近代化城市,苏北人成为了继江南人之后的第二大移民集团。
另外,苏北频受战乱影响,抗日战争、内战等等都很大的影响了苏北,导致大量难民逃往苏南和上海。
王国良说,而与此同时,鸦片战争后的上海开埠通商,在上海的带动下,江南地区则加速步入了近代化进程。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较江北地区都有了巨大的优势,南北发展差距日渐扩大,进一步激化了长江两岸经济发展的这种不平衡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