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凯甩甩头,先不去管那男孩的事情。
他将门口挂钩上的小包拿了下来。他记得周雯丽去舅舅周文俊家时带着的小包就是这个。小包里有纸巾、零钱,还有一串周文俊家的钥匙,并无身份证、医保卡。
沙凯又跑进了周雯丽的房间,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
他花了不少时间,急得满头是汗,将房间里的抽屉柜子都打开了,才找到了压在一堆水电煤账单下的一本门诊病历手册,医保卡就夹在其中。他又花了更多时间,才在柜子里的铁皮小盒子里找到身份证、银行卡和一沓现金。
沙凯点了现金数量,拿着钱和两张卡,急忙往外跑。
小区门口和医院不一样,没有候着乘客的出租车。
沙凯手机打车,又是等了一些时间,才上了车,一路到了医院。
他跑着进了急诊室,两张卡还被他捏在掌心,因为他的出汗,卡面都被焐热了。
“舅舅,我……”
沙凯叫着,没找到周文俊,只看到了等在抢救室前的王主任。
王主任一脸哀伤和同情。
沙凯懵了,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舅舅刚陪着你妈妈去地下室了……你妈妈……小周她……没能救回来……”王主任低声说道,拉住了沙凯的手,“走吧,我送你过去。”
沙凯浑浑噩噩的,手中还攥着那两张卡。卡面上印着周雯丽证件照。她表情有些僵,像是许多证件照那样,拍得很丑。
沙凯垂着头,直愣愣地望着照片中的周雯丽,被王主任一路拉着,去了医院的停尸房。
停尸房里很安静,只有周文俊压抑的低泣。
周文俊见到两人过来,吸着鼻子,努力克制着眼中的泪水。
停尸房门口有穿着医院制服的人守着,“是周雯丽的家属?”
王主任替沙凯作了回答。
沙凯茫然地看着周文俊。
“身份证拿来了?要办手续。再一个,你们商量一下,是你们那边联系,还是我们帮忙联系殡仪馆。”
那工作人员声音低沉,很有感染力,说着有些不近人情的话,却并不令人讨厌。
沙凯想着,可能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和一个陌生人计较吧。
他看看周文俊,又看看停尸房里头,“妈妈……妈妈她怎么……不是在抢救吗?我身份证和医保卡都找到了,钱也拿来了……我……对了!之前说的脸盆毛巾,还有被子什么的……我忘了……我看到医院门口有超市,我现在就去买。”
他转身就想走,被王主任给拉住了。
“小周儿子啊,你别这样。你们节哀……小周已经这样了,你们得赶紧决定。不能让小周一直留在医院。”
周文俊抹了把脸,“我来打电话好了。墓是早就买好的,就在我们爸妈旁边。我打电话给殡仪馆和那边公墓……还要通知她以前的单位。”
王主任连连点头,又看看沙凯。
周文俊也看向了沙凯,走过去,拍了拍沙凯的肩膀,“阿凯,你妈妈……你妈妈到时候还要你捧遗像,你来守灵呢。你要打起精神。你爸爸那边,你打个电话吧,通知一声。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办好的。”
沙凯傻愣愣的,只是捏紧了手中的身份证和医保卡,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他好像没想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
周文俊不久前才给自己的妻子办过丧礼。他和沙凯的相遇,就是在那场丧礼上。如今,他忙活起了姐姐周雯丽的丧礼,倒是比上次要更有条理。
沙凯像是一尊木偶,多亏旁边王主任时不时拉一把,他才知道跟着走。
周文俊从他手里拿过了周雯丽的身份证。
松开手的时候,沙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头滑过。
他的手指和掌心都有一道印记。摊开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脑子一片空白,跟着车子去了殡仪馆。
王主任这时候就不适合跟着了。她离开的事情,沙凯都没察觉。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帮周雯丽擦身换寿衣时,沙凯终于看到了周雯丽。
不知道是不是多日不见的缘故,周雯丽的脸看起来非常陌生。
她的皮肤松垮下来,整张脸都变了形,脸上还有细小的伤口。
周文俊哽咽着,“姐,你……你受苦了……已经没事了……我们擦干净,换上好看的衣服。你别怕。小悦在下面呢。爸妈也在下面。你不怕的,啊……我会照顾好阿凯,照顾好暖暖。我们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再过些年,我们就能团聚……”
周雯丽的身体袒露出来。
毛巾擦过她的头脸,擦过她的四肢,来到她的躯干。
她的腹部有一道巨大而狰狞的伤口。
缝线不算粗糙,但因为伤口几乎将她横切开来,看起来十分吓人。
沙凯盯着那道伤,立刻想到了那个男孩。
他蜷缩的手指收紧,捏起了拳头。
周文俊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周雯丽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但火化、丧葬的事情却没那么快办。
殡仪馆的人送他们回去,还帮忙布置好了灵堂。遗照已经做好了,就放在灵堂正中。烛台是电子蜡烛,也没准备锡箔冥币。
“现在都要讲究环保了。下面前几年也是通货膨胀得厉害,需要收一收。我们就不弄那些纸钱了。心意到了,就够了。”负责此事的殡仪馆员工为人热心,还很会说话,一套一套的,一路宽慰着周文俊,“守灵就儿子来守。这个香,是寺庙里的供香,最好了。你们家里没有宗教信仰吧?”
周文俊摇摇头,“请几位和尚师父来念念经吧。”
“嗯嗯,这个是老传统的做法,这样最好。明天我就请师父们过来。今天晚上守灵,你们也不要太累。你们累出毛病了,周阿姨反倒是不安心了。”那工作人员温和地说道,“等亲戚朋友们通知过了,就能大殓了。最好就这两天。”
周文俊看看沙凯。周雯丽的亲戚就他、周暖,还有沙凯这个儿子,朋友同事也没有几个关系好的,顶多是以前的单位派人来慰问。再有,可能就是这边社区的邻居了。
唯一的问题,是沙凯的父亲,也就是周雯丽的前夫。他人在外地,如果要来……
周文俊叹气,拿了主意,“后天吧。”
“后天周六,正好,这样家里小辈都不用请假。周阿姨肯定也是觉得这样最好,不给家人添麻烦,大家都能安安心心的。那就之前定好的中厅的吊唁厅,大巴接送,包中午的豆腐羹饭。你们家属决定好谁来致悼词。”
周文俊和那工作人员一条条确认这些事项。
沙凯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旁边周雯丽的灵堂和遗照。
等这些事情都定好了,周文俊送走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周文俊不放心沙凯一个人,又想到这些天沙凯一个人离家出走的事情。他坐到了沙凯身边。
“都过去了。你妈妈肯定不会跟你生气。”周文俊拍拍沙凯,“你好好的,她就安心了。不要再这样闹脾气就行。”
沙凯看看周文俊,“嗯。谢谢你,舅舅。我一个人没事的。我想一个人呆着。你还要照顾小表妹呢。还有妈妈的丧事……我什么都不懂,还要你帮忙。今晚我来守灵。你早些回去吧。你已经忙了好久了。”
“你别跟我客气这个。”周文俊像沙凯一样呆呆看着周雯丽的遗照,忍不住心头发酸,“我跟暖暖她外婆说过了。暖暖不用我操心。”
敲门声响起。
周文俊起身,掩饰地擦掉了溢出的泪水。
来敲门的是楼上的小方。
周文俊和小方自我介绍后,两人都唏嘘起来。小方也掉起了眼泪。
“周姐那么好的人。我之前腿摔断的时候,她帮我忙前忙后的……我刚还在家里收拾东西,跟我老公说,她就一个儿子,还那么年轻,可能弄不好,我到时候去医院陪床,帮她带点东西、烧点菜……怎么能想到……她就是在阅览室里面摔了一跤,怎么人就没了……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也就是断了腿……”
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周雯丽在小区里不是广交好友的那类人,也不是林老师那样德高望重的,但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参加晚间座谈会,邻里之间总归是互相认识、每天都见面。
一群阿姨妈妈进了屋,给周雯丽上了香,在客厅或坐或站,说起周雯丽,都哀戚地哭起来。
在哭声中,沙凯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了门口的人。
他看到了黎云。黎云像是刚巧经过,无意中往门内看了一眼。
沙凯起了身,走向门口,“我出去走走。”
周文俊还在招待那些邻居,闻言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叹着气,“嗯。你不用担心,这边有我在。”
沙凯走了出去,和黎云前后脚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