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难得有些许反应不及。
她眼睫颤眨了下,下意识反问:“什么?”
程绥之低垂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眸子浮过一波不易察觉的涌动,语气也随之深沉下几许。
“若说是有意为之,夫人可会因此而困扰?”
话音落下之时,几乎是瞬间便意会到其中的意思的泱泱心跳也跟着加快了些许。
她确实没想到程绥之会在这时说出这样……显然放低了姿态的话语。
四目相对之间,她终究是忍不住躲开视线,抿唇低语:“程胥公子待王爷那般,王爷都未曾发落半分,反而如此忌惮,公子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说到这里,她仿佛未曾察觉到程绥之骤起涟漪的目光,抬起眼帘直视着他,柔声道:“若泱泱只是泱泱,而非公子口中的夫人,或许我不会有丝毫困扰,但我偏偏是。”
女子的语气称得上是云淡风轻,程绥之却止息短瞬,一种莫名的感觉开始在他胸腔里蔓延。
然而正当他准备说什么时,余光里却忽然出现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目光交汇之时,他眼角眉梢都未动一下,眸中涟漪却在转瞬之间就被悉数掩盖,神情也再度变得矜淡疏离起来。
当然,这疏离仅是对着那道身影而已。
泱泱很快察觉到男人眼神中的异样,她顺着视线转身一看,却瞧见一道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熟悉身影。
陆君则……
她忍不住眉心微动,眼尾流露出些许意外。
此时他们已经快走到寺院门口,而不远处那身着元色长袍的青年显然是刚刚迈入门槛,正立在檐下静静地望着他们。
男人的皮肤被光映得透白,温隽清举的眉眼之中几乎没什么情绪,气氛却在此时的静默中宛如凝滞了。
就连瞧见陆君则身影之后便加快步伐准备跟上来的芙蕖都察觉到一丝古怪,不由自主便顿住了脚步,心弦也莫名绷紧起来。
直到一道格外柔软的声音响起。
“君则,你怎地来了?”
她语气中的意外不加掩饰,却也显然并无半分排斥之意。
而也就正因着这一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抚平了陆君则心中的某种躁郁。
殿试结束之后他就赶回了崇文巷,但并未在府中见到女子熟悉的身影,便知晓她应当是还没从普禅寺回来。
若是过去他自然会留在府中静待,但经历过昨晚的事,他当然放心不下来。
等待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忍不住牵了马亲自赶到了普禅寺,却恰好见到沈栩等人正踩着脚蹬上了马车,而景元正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并未注意到沈家人的身影。
陆君则对泱泱过往在沈家的情况约莫都知晓,自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很快便翻身下了马,迈步踏入了普禅寺。
却不想不过抬眼之间,他就见到两人对视良久的一幕。
这画面如此刺目,陆君则也再一次意识到,无论两人只是恰巧在寺中相遇还是程绥之有意为之,女子看向程绥之的眼神都并无半分疏远陌生,反而有些似是而非的缠绵之感。
陆君则当然希望这只是他的错觉,但他仍旧克制不住地生出几分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嫉妒。
然而这样的心思无疑有违纲常,至少,他此时还没办法在她面前表露半分。
思及此,他眼帘微抬,望向泱泱,温声道:“嫂嫂前几日不还道我整日早出晚归么,既然今日之事已毕,当然要亲自来接。”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一旁的程绥之。
“只是没想到程公子也在这里,看来我们确实有缘。”
既特意留下景元,他自然知晓两人并不是结伴同来的普禅寺。
程绥之目光仍旧疏漠得如潭中寒玉,直到对视片刻之后,才忽而淡声启唇:“往后,或许还会更加有缘。”
他说这话时语气极其寻常,甚至一个重音都没有,话中含义在场之人却都心知肚明。
就连泱泱都听得眼尾轻扬,在陆君则眉眼沉下的瞬间开了口。
“君则有心了,既是如此,时辰也确实不早了,我们这便回府吧。程公子,今日之事泱泱明日再亲自登门道谢,可好?”
对上女子盈盈巴望的目光,程绥之唇角轻抿了一瞬,自然说不出半分拒绝的话语。
“好。”
泱泱眼底总算融出笑意。
她也不再多言,福了福身,便准备就此离开。
却不想也就在她刚刚踏上寺门前的石阶之时,却再次被程绥之唤住。
“泱泱。”
竟是直呼她的小名。
泱泱眼底难得涌出几分讶意,回头之后才发现男人缓步跟了上来,直到仅距她一步之遥,才压低了淡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开口:“不必自扰于身份。”
泱泱心神微动,还未答复就见男人低下头,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继续道:“在知晓你的身份时,我只后悔没有早一些遇见你。”
“不过无妨,如今也不迟。”
“我的身份你猜得没错,但那又如何,此时的程绥之不过也只是一个盼你垂怜之人而已。”
男人的声音如绒羽般拂过耳畔,几乎要让人失去所有防备。
泱泱听得心跳顿缓,以至于连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清,直到上了马车,艳若绯色的面容仍旧莹如极品粉玉,让将她所有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的陆君则心中涩痛不已。
然而那涩痛之感愈是浓重,他的神色反而愈是温沉平静,然而哑涩的嗓音很快就出卖了他极其窒闷的内心。
“嫂嫂对程绥之……可是有意?”
话音一落下,他压在两膝之上的指尖便倏然蜷起,几乎要被濒临审判的紧绷感笼罩。
泱泱却是忽然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轻声低语:“君则可知晓我为何喜好那些身外之物?”
话落不待陆君则回答,她便低下头,自顾自答道:“母亲逝世之后,便再无一人真心待我,莫说姨娘,府中的丫鬟,便是我的父亲……”
“我早便知晓只有那些首饰,衣裳,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话音落下之后,泱泱的话音已然含着几分颤音,再抬眼时,陆君则才看到她泪意氤氲的眼眸。
他心口一窒,铺天盖地的爱怜几乎是轰然涌出。
他此时哪还在意什么程绥之,只觉万分无措。
“嫂嫂……”
泱泱却埋下头,模样简直如落花碎琼般不胜可怜。
“因此,我哪知晓什么是心悦,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如此不堪,所以才无一人怜我爱我?”
“绝非如此。”
陆君则沉声否认,生生将想将她揽入怀中安慰的心思克制下来,最终只是一字一句道:“无论他人如何,君则愿将此生所有悉数奉上。”
哪怕不能表明心意,至少他将此时最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泱泱被泪光濡湿的眼睫簌簌一颤,有些失语。
“君则,你的话太重了,往后你还要娶妻生子……”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君则陡然生硬的语气打断。
“话既已出,便没有重不重一说,我尚未入仕,还不着急成婚,过几年再议。”
泱泱见他连头都偏过去了,忍不住反问:“几年?”
她身为陆君则嫂嫂,还确实应当操心这件事。
陆君则眼神一黯,忽然转眸一瞬不瞬地望向她:“当然。嫂嫂急于此事,可是嫌弃君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