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泱泱虽然身体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但她的意识当然还是清醒的。
上车之后,将她带上来的女人就直接同坐在前排的男人提到了陆闻昇的名字。
其实陆闻昇会这么做也说不上奇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男人的思想就是倾向于随心所欲,甚至是极端而偏执的。
车在开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泱泱已经逐渐有了悠悠转醒的迹象。
而车门一打开,她就感觉自己被人轻轻一带,打横抱入怀中,又过了一会儿后,被缓缓搁在一处极其柔软的地方,有一道目光从始至终都紧紧地凝在她身上。
陆闻昇就这样半跪在床边,又爱又恨地望着陷入昏迷中的少女,目光几近浓郁到令人胆战心惊。
不知等待了多久,少女的纤长的睫羽终于轻轻颤动起来。
她睁开了双眼,凝视着男人许久,又看了眼全然陌生的四周,别开脸。
“陆闻昇,你把我带来这里,想干什么?”
陆闻昇的神情好似又恢复了在咖啡厅的时候,温柔而宠溺,好似有无边的耐心。
“泱泱,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真的很想见你,我只跟你聊聊天,就放你回学校。”
泱泱侧眸望向满脸青肿,脸上还挂了几处绷带的男人,皱了皱眉。
“我答应你和你聊,我们好好聊,但你要尽快帮我送回学校。”
陆闻昇却好似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执起她还没有丝毫力气的手,搁在脸上。
“泱泱,我确实骗了你,但我喜欢你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泱泱闭了闭眸,低声回答:“我不喜欢你,懂吗?”
“闻昇,我很自私,你都知道的,所以哪怕我自己是个骗子,我也不能接受别人骗我,一次也不行。”
“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我把你最开始的想法说得太明白,那太不体面了,还不如就此两清,你说呢?”
“两清?”
陆闻昇低喃着这两个字,又望着少女依旧纯美清亮却又再无一丝信赖与亲近的双眸,眼中不甘愈浓。
“泱泱,我做不到。”
“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在一起,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做朋友,好不好?”
男人边说着,眼中逐渐溢出希冀之色。
这段时间泱泱仅仅只是很少再回复他的消息,他就已经难以忍受,更何况还是两清,甚至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呢?
但泱泱已经不想再给出任何答复。
这个时候,任何回答都是没有意义的。
见少女再也不看他,反而挪开视线望向窗外,陆闻昇眼神一黯,终于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忽然站起了身,踱步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白纸,又回到床边,轻轻放到泱泱眼前,温笑道:“泱泱,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所有秘密,都还掌握在我的手中。”
闻言,泱泱皱了皱眉,轻抬眼帘,却在看清白纸上的内容时,眸光倏然顿住。
陆闻昇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抬起右手,动作极轻地将少女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又继续道:“这些聊天记录我都太珍视了,珍视到……特意将它们拷贝了出来。”
“泱泱,你认为像蒋弈他们这样的人,在看到这些以后,还会和现在一样喜欢你吗?”
只是,看着泱泱紧盯着纸上的内容不说话,一双朦胧的眼水湛湛的模样,陆闻昇终究还是再度软下了声音。
“只有我,泱泱,只有我什么都知道。以后……”
他的话语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一个陌生的号码。
陆闻昇皱了皱眉,还是点了接听。
电话那端很快响起一道隐约熟悉的男声,透着淬骨的冷意。
“陆闻昇,把泱泱放了。”
泱泱眉心微动。
这是褚聿的声音。
陆闻昇下意识看向神情果然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的少女一眼,狠狠捏紧了手机。
他之所以让人将泱泱带来,也只是知道如果不这样,恐怕以后少女都只会对他直接避之不见。
那他就也只能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采取一些相对强硬的措施,亲手制造沟通的机会。
但他当然还是没有要在这种时候将泱泱扣在这儿的打算。
身为陆氏的掌权人,他再怎么随心所欲,也不可能做这种显然会惹来大麻烦的愚蠢之事。
所以,他原本就打算晚上将泱泱送回学校,但他没想到,褚聿竟然会发现得这么快。
这才多久呢?
甚至不到两个小时。
陆闻昇迟迟没有开口,褚聿显然失去了耐心。
“陆闻昇,你应该不是什么蠢人,陆家的事,好像还没彻底消停吧。”
陆闻昇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床上显然还没恢复力气的少女一眼,转身离开房间,语气讽刺。
“我是什么人,跟你褚聿可没什么关系。”
“你说的没错,我和泱泱确实在一起,但我们刚刚才见面不到一个小时,你就来冲我说什么放了泱泱,不觉得太过冒犯吗?”
“另外,褚聿,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褚家是有权,但这权,现在可跟你没有关系。”
他之所以对褚聿的警告不足为惧,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圈子里谁不知道褚家人最会避嫌,褚殷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这么多年几乎是整个云城权贵圈的人都盯着褚殷,却没有任何人能抓到他的把柄,哪怕一丁点都没有,足可见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他绝对不可能纵容褚聿为了一个女人动私权。
那端停了两秒,才开口:“只要泱泱不是自愿,你的行为就属于绑架,哪怕我不用权,你也一样翻不了身。”
陆闻昇走到沙发旁,靠坐了下来,望着监控中已经出现在别墅附近的黑色轿车,一字一句地开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绑架?”
“就算你是褚殷的亲弟弟,也没有任何理由和证据诬陷我绑架。”
说着,男人的眼神彻底阴冷下来。
“倒是你,褚聿,没有我的允许,你可没有任何资格踏入这块地盘。我也还没有落魄到可以随意任人构陷的地步。”
褚聿嗤笑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早知道在监控损毁的情况下,这件事不会很顺利。
但这样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陆闻昇颠倒黑白的能力。
但再能颠倒黑白,又能怎么样呢?
陆闻昇对对方的挂断毫不在意,最重要的,只有泱泱的想法。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再次回到房间时,门外响起了助理的声音。
“陆总,陆氏出事了。”
陆闻昇皱眉,联想到刚刚褚聿的话,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进来。什么事?”
助理的神情显然非同以往,眼神有些慌张:“陆总,市委秘书处刚刚突然打来电话,那位现在要亲自见您。已经问过那边,说是就在一个小时前,市委收到了匿名举报,具体举报内容没透露,但事情……应该不小。”
说罢,他便看向陆闻昇。
原本就面色不郁的男人,此时的脸色更是黑得吓人。
“真行。”
他咬紧牙关点头,偏头望向监控中那辆纹丝不动的轿车,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褚殷今天是不是真的要为了褚聿连追都还没追到手的女人动私权。”
助理张了张唇,还想提醒男人这次那边的语气十分微妙,恐怕并不是毫无缘由地有此一出。
但男人已经转过了身,大步流星走上楼梯。
助理轻叹一声,只得待会儿再说。
陆闻昇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原本软倒在床上的少女此时正半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那些印着聊天记录的纸散落一地。
见他进来,少女也没有朝他看过来,纤柔无力的姿态看得陆闻昇心中软成一片。
就算那东西没有丝毫副作用,他也还是不免心疼了起来。
陆闻昇盯了几秒,才抬步走过去,勾着少女的腰肢将她扶着坐好。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泱泱,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如果我三个小时之内没回来,我会让人送你回学校。但如果我回来了,你和我好好聊聊,好吗?”
“只要你并不是以后都再也不理我,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泱泱望着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陆闻昇却笑了笑,当她是默认了,迈步准备离开。
然而在打开房门的前一刻,男人忽然转过了身,大步回到少女面前,俯下了身。
只是男人的动作却在看到少女眼中那一丝排斥和戒备之时停住了。
陆闻昇眸底一黯,转而执起少女的手,轻轻印下一吻。
这次他直接离开了。
车逐渐驶出别墅,在经过那辆已经在别墅外停了许久的黑色轿车时,陆闻昇有意让司机停了下来,想看看褚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前排左侧的车窗始终没有落下来。
他扯了扯唇,收回视线。
“走吧。”
褚聿就算留在这里,数百个保镖,他又能做什么?
城南旧郊,本来就是云城与榕城的交界之处,是陆家的地盘。
哪怕是政府,也没资格无缘无故闯进去。
半个小时之后,市政大楼。
云城市秘书长肖霖也仅仅只有三十多岁,笑容斯文,举止一丝不苟。
“陆总,这边请。”
陆闻昇也并没打算从这些从政多年的老狐狸神情中看出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深红木书桌前垂头翻阅着什么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动静,男人微阖的眼眸轻抬,目光瞥了过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陆闻昇的心几乎是本能性地沉了下来。
相隔几年,他再一次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与褚殷这双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如古井无波的双眸四目相对,依旧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几乎是无所遁形的感觉。
明明坐着的是褚殷,以他的角度才是居高临下,但被这种几不可查的威压所慑的,也依旧是他。
然而男人也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坐。”
陆闻昇垂下眼,坐在了褚殷示意的黑皮沙发上。
片刻之后,男人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目光一触及,陆闻昇便扬了扬唇,只是眼中并没有丝毫笑意。
“敢问褚市长让陆某过来,有何贵干?”
闻言,褚殷抬眼看向他,唇边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话。
“陆总应该早就听到了风声才对。”
说这话时,男人的眼尾似有若无地勾起了弧度,平淡的话语间却仿佛天生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陆闻昇眸光瞬间凝住。
两人对视片刻之后,陆闻昇才率先低笑一声。
“褚市长说笑了,陆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但他的笑声很快便在听到男人的下一句话之时止住了。
“我不喜欢兜圈子,更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兜圈子。”
“有人匿名举报,举报原因很清楚,陆家的黑产还没彻底断干净。”
男人的语气不咸不淡,姿态更是从始至终都带着尽在掌握的松弛之感。
陆闻昇的唇线瞬间抿直。
压下骤乱的心跳,他一字一句地开口:“褚市长,这种事情,要拿证据说话。毕竟,刚刚才有一个人试图诬陷我绑架。”
褚殷平静地抬了下眼皮,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在沙发扶手上。
“可惜,举报信里证据很充分,是两年前一条遗漏的交易记录。”
他的嗓音沉稳而儒雅,并不带咄咄逼人之意,却令陆闻昇的脸色骤变。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继续确认了。
“所以呢,既然褚市长已经有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下……”
话还没说完,他便反应了过来,脸上瞬间布上一层冰霜。
他冷笑一声:“原来褚聿等的就是搜查令。褚市长不愧是褚市长,一箭双雕。”
“既然您大费周章让我过来,那我身上,恐怕利用价值不少吧。”
“利用价值?”
这话难得令男人的鼻息透出一丝淡晒。
他收回视线,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右手背在身后,唇边溢出几个字眼。
“聊胜于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