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谢她?
司慕只感觉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心中那点暖和,顿时四下里消散,从他骨头缝里往外冒。
皮囊之内,空荡荡的,故而他声音也嗡嗡的,不清不楚道:“想要我如何感谢你?”
她救司慕,不是因为感情,甚至不是因为盟友,她要报酬!
她为他治病要诊金,退亲要补充,结婚了算计好了离婚的赡养费!
如今,她为他消灾,怎能不要钱?
她对他,没有半分的恩惠,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司慕只感觉这条毒蛇恶毒,阴险。撕开她的皮肉,她的血肯定是冰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事情成功,督军的调令不会改变,他要去南京赴任,至少三年,岳城军政府就是你的。”顾轻舟徐徐而道,“我知道军政府辖区内各地的税收,上缴南京是微不足道的部分,剩下的都在军政府手里。”
司慕攥紧了车子的方向盘。
他很用力,修长的指关节发白,声音越发沉闷:“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这三年内军政府税收的一成。”顾轻舟道。
司慕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狮子大开口!
“而且我不想让督军知道。”顾轻舟继续道,“督军很喜欢我,我不想让督军失望。我这次帮你申请到公共租界审理的权力,算是试用。你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你能赢了官司。”
顿了顿,顾轻舟继续道,“你应该相信我。是钱重要,还是案子重要,你心中好好衡量。”
司慕薄唇紧紧抿着,足下用力踩了油门,汽车飞速回了新宅。
他不再言语。
此事,司慕不会答应。一成的税收,还需要瞒住父亲,并不容易办到。
更让司慕恼怒的是:他以为她在帮他,他心中暖融融的,结果她只是在筹划算计。
恨意和难堪在胸腔里沸腾,司慕攥紧了手,不发一言。
下了汽车,顾轻舟居然还问:“你不同意,是吗?不过,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我的提议始终有效。”
司慕阔步朝里走。
顾轻舟也没有言语。
第二天,岳城军政府收到了南京司法部的正式通知:司慕逼死聂芸一案,于十五年公历二月初九,也就是旧历正月初八,在上海公共租界的法庭审理,司慕身为被告,要如期出席。
事情彻底定下来,特派员就回了南京。
不过,有军需部的长官秘密到了岳城,会见了司督军。
“总统先生还是青睐司督军。”总长道,“令郎的案子,无论如何都要消除影响。此事一结,督军过完正月十五就可以上任,两不耽误。”
这是总统的意思。
总统希望司家不遗余力消除这件事的影响,做好善后工作,赢了官司。这样,司督军才可以继续上任,总统仍是希望司督军去做那个虚有其名的总司令。
因为对方是秘密来的,司督军也没做什么安排,又将他秘密送走。
此事,他告诉了颜新侬和司慕。
“案子必须大获全胜!”司督军拿出万分的严肃,从未如此慎重告诉颜新侬和司慕,“动用一切力量,收买法官!”
颜新侬点头道是,心中却感觉棘手。
回到了颜公馆的时候,顾轻舟过来吃饭,正巧提到了此事。
颜太太等人,对顾轻舟申请到公共租界审理的权力都非常惊叹。
“轻舟,我就知道你心中有谱,原来你一直在等魏清嘉出手啊!”颜一源高兴道。
顾轻舟却略微沉吟。
她心中有点事,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包括她的义父。
颜新侬也是心事重重。
饭后,颜新侬对顾轻舟道:“轻舟,你过来一趟。”
顾轻舟道是。
她去了颜新侬的书房,父女俩说起了私密话。
颜新侬知道顾轻舟有鬼才,特别是司慕这件事,更加证明顾轻舟的鬼才不仅限于医术和心机,她连外交都搞的定。
司督军让颜新侬搞定法官,颜新侬没有把握。
他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顾轻舟。
颜新侬对顾轻舟道:“你也知道,军政府这些年跟洋人关系一般。督军很憎恨洋人,励志要攘除外夷,我们也不屑于跟趾高气昂的洋人打交道。现在看来,军政府想要稳定,还是需要这种外交关系。”
从这次的事情上看,颜新侬觉得,军政府想要长治久安,要么跟南京搞好关系,要么招揽懂政治和外交的人才。
这次的手足无措,让颜新侬认识到了不足。
“师夷长技以制夷,没什么不好。”顾轻舟道,“军政府又不是清廷。”
颜新侬点点头。
他又问顾轻舟:“外交这方面,你认识的人反而比我们多,你可有良策?”
顾轻舟略微沉吟。
顿了顿,她问颜新侬:“义父,您相信我吗?”
“这个自然。”颜新侬道。
若是从前将信将疑,现在是非常坚信了。
“那您还照您的方法去办,该收买就收买,该拉拢就拉拢。我这边,您交给司慕吧,我和他有点事要谈,让他来求我。”顾轻舟道。
“你们谈什么?”颜新侬问。
顾轻舟就把她和司慕的话,告诉了颜新侬。
她想要一成的税收,否则她不会出手,然而司慕却在犹豫。
颜新侬微讶。
“你若是能救司慕这次,这事你跟督军谈,督军也能答应。”颜新侬道,“岳城经济繁茂,税收比你想象中更多,督军的辖内安宁而富饶,军资充足。别说一成,就是五成,也对军政府没什么损失。”
顾轻舟却摇摇头。
“我想要司慕给。”顾轻舟道,“我知道督军会愿意。跟督军谈,可能要到更多的钱,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是怕督军对我失望,而是考虑司慕的事。”
“司慕怎么了?”颜新侬不解。
顾轻舟略微沉吟。
颜新侬说,军政府辖内安定富饶,顾轻舟就想起了司行霈。
思绪有了个缝隙,记忆就如洪水般灌入心头,她心中沉甸甸的。
半晌,顾轻舟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对颜新侬道:“我觉得司慕对这次的事有点感动”
颜新侬还是不明白。
别说司慕,就是颜新侬也挺感动的这有什么奇怪的?顾轻舟露出的这一手,让人惊叹无比。
“我办这件事时,没有考虑过利益,只因我不想司慕和督军府被人算计。有人算计,我一定会反击,这是习惯性的,我不是为了谁,也没办法真的袖手旁观。可我不想要司慕的感动。”顾轻舟道。
颜新侬这会儿,就回过味来了。
他突然明白了顾轻舟的顾虑。
“我跟司慕,说好是三年的婚约。这三年,能平平静静度过最好了。他娶一堆姨太太,儿女成群;我做好自己的事,不打扰他。三年之后,我们心平气和履行合约,最好不过了。”顾轻舟道。
她不想让司慕感动。
司慕的感动,就会让他投入感情。顾轻舟不敢确定司慕能否克服心中的障碍,真的爱上司行霈的女人,但是感动久了,总会产生其他的情绪。
顾轻舟不需要另一个男人爱她。
她不是自恋觉得司慕一定会爱她,她只是在扼杀这种可能!
没有可能,就没有萌芽。
顾轻舟对司慕的事心怀目的,司慕就不会胡思乱想。
“我跟司慕,注定不会有什么。我不会爱他,也要避免他爱上我。”顾轻舟道,“跟他楚河汉界划清楚,免得以后说我负了他。”
颜新侬点点头。
“轻舟,这样挺好的,没有无端的纠纷。”颜新侬道。
顾轻舟嗯了声。
颜新侬道:“你有办法吗?”
“我有稳赢不输的办法!”顾轻舟抬眸,露出几分笑容,“义父,您放心吧。”
颜新侬问:“什么方法?”
“我要卖个关子。”顾轻舟微笑。
颜新侬也说她滑头。
交谈之后,颜新侬感觉压力小多了。颜新侬也是军事参谋,不太擅长政治。这次的事,他反而比较依赖顾轻舟。
顾轻舟说稳赢,颜新侬心中就有底了。
他依照原本的计划,年前就去了趟上海。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司慕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抽烟。
他想了很多事。
“督军必须去南京上任!”这是司慕最主要的念头。
督军不走,司慕无法独当一面,那么他的能力永远无法被军中肯定,也不能被督军承认。
司慕需要历练的机会。
这个机会错过了,他这辈子都无法赢过司行霈。
于是,司慕需要这个案子大获全胜。
看到顾轻舟回来,司慕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他站起了身。
“请坐,我有事跟你说。”司慕道,言语中很平和,没有恼怒。
顾轻舟就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面无表情,似樽雕像般开了口:“我同意你的提议,这是文件,你过目。”
他不仅同意了,连文件都准备好了。
军政府辖区内,不止一个岳城,税收的庞大,足以养活一方军马。正如颜新侬所言,军政府富得流油,所以腾出三年的一成税收给顾轻舟,对司家来说不算大事。
别说督军府,只要司慕接手了军政府,他都能私下里扣出这笔钱给顾轻舟。
“你若是同意,你签字吧。”司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