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星堆遗址出土的‘巴蜀图语’,和在凉山州出土的一枚龟甲文字,更是可以用古代彝族文字直接解读。”
“因此研究古代彝族文字、甚至图样,完全有可能帮助我们倒推甲骨文之前的华夏文字,最起码可以倒推出‘前甲骨文’的造字哲学。”
“甲骨文是非常成熟的文字,如此成熟的文字,绝不可能是一夜之间形成的,必定会经历一个漫长的发展历程。”
“很遗憾的是,我们直到现在,没有找到‘前甲骨文’的痕迹,也正是因为如此,研究贾湖、裴李岗等地刻符与古彝文之间的关系,又极大可能帮我们补上这一环,就算仅补上文字演变规则规律这一环,对于甲骨文的研究解读,也具备同样重要的意义。”
“当然了,这也不是我的发明。”周至笑道:“说起来解读古彝语甲骨,是建国前的学者们就在进行的事情了,郭老就将自治州博物馆的一片彝语解读为‘天雷震’,他解读这三个符号方法,也对我们用彝文解读丁公刻符,提供了思路和帮助。”
“凉山州的学术力量不弱啊。”周至所说的这些都是之前寄给辜老的论文里边的内容,周至解读得非常详细,详细到几乎都可以当做一本专着出版了,但是他的古汉语还行,古彝文甚至新石器时期的刻符,以辜幼文对他的了解,肯定在去凉山之前是没有涉足过的,现在居然能够又整出这么有水平的一部着作,辜幼文断定他是在凉山州新学的。
“我这半年其实就住在高人家里。”周至说道:“彝人的大学者叫毕摩,毕摩又分了很多等级,我住那家里有一个老人,他的毕摩等级叫诺合,相当于我们所说的‘贤人’,学问很高的,我对彝文的理解,基本都是他的传授。”
“除此以外,我们最近还在合作整理《大小凉山彝族源流》,《彝文金石图录》,《毕摩羊皮书》等,希望能尽快成书。”
“另外我还准备制作两部新媒体方式的论文,可以理解成纪录片吧,一部是视听版的《勒俄特依》,也就是彝族从创世到近代的史诗,一部是《毕摩傩仪》,讲解他们的祭典仪式的。”
“吉克赤日?”辜老看着论文上的第二作者。
“对,不过老人家不看重这个。”周至笑道:“所以我这债欠得就大了,要帮助联和乡脱贫才行,不然这半年拍摄下来的影音资料他不会给我。”
辜老笑了:“那也应当,你的那部着作,你师叔已经命名成《管窥华夏造字哲学:从刻符到文字》,送到《文史》杂志社去了,要是成刊了,稿费你得给老人家。”
“必须的。要能够上《文史》,这债就欠得更加大发了。”周至说道。
辜幼文又拍了拍周至当做毕业论文的着作精要:“你还真能给自己找项目,选材角度非常独到,这半年,没在乡下白待!”
“那我是过关了?”
“光论文过关也不能毕业啊。”辜幼文说道:“还有几门功课要考试呢。”
“那几门功课倒是不怕考不过。”周至笑道:“还有几门是选修,如《唐诗鉴赏》啥的,《北朝诗选》啥的,过不了才见鬼了。”
“找同学打听一下考试时间,还是要认真对待。”辜幼文问道:“你在联合乡还要待多长时间?”
“现在那边事情很多,不仅仅是学术上。”周至说着将在联和乡和自治州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听得辜幼文都瞠目结舌。
他是纯粹的文人和学者,一生只专注于学术,对于周至这种眉毛胡子一把抓,一个人干这么多事情的活法都佩服不已。
换到年轻时的他也做不到。
“师爷爷,肘子,吃饭了。”爷孙俩在这边聊着学术,冯雪珊就自觉进去做饭了,现在已经做好了,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雪珊来了,老头的饭菜都好多了。”辜幼文笑道:“可是生受了。”
“我们是太不讲究了,”说起来周至都感到惭愧:“也没雪珊心细,以前怪我。”
四叶草公司的内部食堂饭菜相当不错,最起码和蜀大服务学生的几个公共食堂是两个档次。
等到冯雪珊来管理食堂那就更了不得了,对于牛排、鳗鱼照烧饭这类无理要求都予以满足,所以无怪她跟张元福都把关系搞好了,好些菜品要不是在海外领事馆干过的厨师还真做不出来。
爷俩以前贪图简单,周至经常就在近处中文系边上的学校三食堂打饭,懒得跑计算机学院那边的公司食堂了。
冯雪珊到来之后,受周至所托要她帮着照顾一下师爷爷,冯雪珊心细,每天中午管完食堂出菜后,都会挑一份适合老人口味的给辜幼文送过来,让辜幼文感慨一辈子没有女儿孙女儿,以前还不觉得遗憾,现在算是知道差距了。
家里的夹川特产还挺多,虽然时间很短,冯雪珊也做了一个绍子蒸蛋,一道油肉,一道番茄丸子汤,一道炝炒空心菜,三人吃。
绍子蒸蛋里除了绍子,还放了鸡枞油,加上葱花又嫩又香。
油肉也是周至从州里寄过来的,这个肉前头做法和腌腊肉类似,后面拎出来挂一天干表面后放到滚菜油里炸,炸完连油带肉一起焖到陶罐里,要吃的时候捞出来煮了切片吃。
这个肉有腊肉的风味,但是香酥软糯,控制一下煮的时间,降降盐分,很适合老人。
吃饭的时候辜幼文才问起周至在联和乡里的生活,什么过山龙、软籽石榴、车厘子、岩鹰鸡、雅南黑猪、山蘑菇、索玛花……
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好像真的很充实的样子,而且风景好,空气好,天气好,就连因为夹川阴湿天气里偶尔会出现的关节痛,不知道是因为地方的关系还是因为老赤日的药茶的关系,似乎都好断根了。
吃过饭,洗了碗,两人和老人家告了别,一起到锦江边,到明夷面馆里喝茶聊天。
“肘子回来了!”明夷见到周至打心底里高兴,不过两人的相处方式一贯都淡淡的,明夷自己也是在海外浪荡过好长时间的人,对于周至莫名其妙跑到乡下去待半年的行为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倒觉得他洒脱随性,只取笑了一句:“凉山州的太阳有这么大吗?这就给晒成海参了。”
“明哥你说腊肉都好点。”周至笑道:“海参可不像话了啊。”
明夷一笑:“我要帮田睿料理卤肉了,就不招呼你们了,自己去玩儿。”
周至这才想起来广场冷啖杯的生意又要开始火爆了,每到这个时候田睿和明夷就会合伙,在面馆前面的小广场上开冷啖杯,生意很火爆。
明夷性子散淡,但是厨艺很高超,至少周至认为他比张元福差点不多,按道理说他要挣钱机会多的是,至于说如何乐意窝在这小面馆里还是个谜。
不过因为周至的关系,现在他和田睿牛二他们关系也不错,田睿求上门来,加上他觉得田睿找来的人搞的卤菜污了他的门前,于是露了一两手,结果就摊上活了。
好在田睿挺大方,三个月的冷啖杯生意可以分给明夷好几万块,明夷也就乐意这点“举手之劳”了。
来到里间的专属小包间,周至将茶给自己和冯雪珊泡上:“其实最开始我觉得睿姐和明哥挺配的,都是开馆子的,形象也都不差,聊天好像也挺聊得来,结果却是牛二把睿姐追到收了,让蜀大迷恋烧菜西施的学长们眼珠子掉了一地。”
冯雪珊微笑道:“这个故事和尚给我讲过,你想说什么?”
“我们之间再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吧?”周至说道:“你跟和尚是怎么回事儿?”
冯雪珊端起了杯子,吹了吹杯子的水面:“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说谢谢你照顾师爷爷的时候,你说不用跟你们客气。”周至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你的那个‘我们’说得好自然,把你和和尚说得好自然。”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给他买衣服,或者你想伸手戳我脸被我打掉呢。”冯雪珊也笑了,不过有点被周至看破的不好意思。
“嗯,第一下也可能给了我一点暗示。”周至说道:“以前我们之间有点身体接触好像谁也没在意,今天你突然变得见外了起来,加上后面的事儿,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有点事儿了。”
“肘子,你觉得和尚怎样?”
“和尚当然好了。”周至说道:“踏实,认真,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只会一根筋,啊对了,一直就对你百依百顺。”
“但是你可要想好了。”周至认真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你可别指望和尚是受了情伤还可以继续做朋友的那种人,真想好了就要对他负责,开不得玩笑的。”
“还有你,对待感情你也相当挑剔的,我可不想失去你们两个任何一个。”
“周至,我准备毁约了。”冯雪珊也认真地说道:“我累了,也想明白了,在感情世界里,我还是更适合做那个被宠着惯着的角色,我会爱他,但我只跟你承认,我爱他不会比他爱我更多。”
“和尚会高兴疯的。”周至有些哭笑不得:“我也相信他本来就有这样的预期,不可能要求你爱他会超过他爱你。”
“你们俩本来就都做不到,也都知道自己做不到。”
“所以我要毁约了。”冯雪珊微微一笑:“这半年我其实也想了很多,就像你刚刚说的,和尚一直就对我百依百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我一个电话,他立马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我也好像一直都习惯了这样,直到有一天我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将我认识的男生都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发现就他,能让我支使得那样的心安理得。”冯雪珊说道:“当时我就有点纳闷,为什么?我为什么喜欢心安理得地支使他,而他也天经地义地让我支使?”
“我有什么资格可以这样?他又有什么义务需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