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粮食都没了吗?”
张道衍问这话的时候不抱希望,只是想了解情况。
之前在鹅城的时候,同样是旱灾,有黄四郎剥削,但一些人家里还是留了一些种粮的
现在李狗剩所在的李家村,很多人都去山上挖观音土,挖白泥,哪怕摔死也不怕,看样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存粮。
或许就像是之前风天养所说的那样,蜀地地势特殊,越往北走,所受旱灾影响越大。
李狗剩叹了口气。
他已经把小娃哄睡了,不用再装出乐观的样子。
“没了,都没了。”
“三个多月没下雨的时候,灵水县城里的老爷们突然到了李家村,把我们的种粮全收走了。我们只能去挖草根,吃树皮。草根树皮吃完了,就只能去山上挖土了。我婆娘和两个娃娃就是吃土死掉的。”
“他们吃了土,拉不出来。又喝了一些水,土在肚子里胀大,把他们给胀死了。”
“我也是后来才听人家说,往观音土里加一些草或者秸秆,或许能拉出来,这样吃观音土就不会胀死。要是我早点知道这点就好了,唉。”
李狗剩的语气变得有些担忧:“现在光靠吃观音土和秸秆我们还能撑一段时间,但这该死的老天爷,还是没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雨水落下。地里一点粮食都长不起来。”
“现在,连山上那些白泥可能都快不够了。”
“之前是在山脚下挖白泥,后来山脚下的挖干净了,我们就到山腰去挖白泥,经常出一些情况。有时候是大家伙为了抢白泥打起来,有人当场被打死。有时候山岩会坍塌,压死了不少人。”
“有人说,白泥是山神老爷的肉,我们挖山神的肉,山神老爷发怒,就用石头压我们。”
“但是不挖不行啊!”
“挖土山塌,但也就是压死三十多个人而已。我听之前从别的地方逃荒过来的人说,他们那里草根树皮吃完了,也没有白泥可以挖,就只能干等着饿死。据说谷犁县城那边饿死了三千多个人!”
“谁都不想死,想活着。想活下去太难了。”
李狗剩茫然地看着张道衍说道:“现在山腰的白泥也没多少了,很快也要挖完。张道长,你说,等到山上的白泥挖完之后,我们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想活下去,咋就这么难呢?或许这就是那些老爷们所说的,这些都是命。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受苦的。”
李狗剩面上变得麻木。
他还说,之前灵水县城那些老爷们收走粮食的时候,花了一些钱,五角一斗。
但是后来旱灾日盛,饥荒严重的时候,他们李家村的村民有的想花钱买点粮食,城里那些老爷们开的粮店,米价就变成了三元八角一斗。
当时有人买不起米,不忿抗议的时候,那人被城里老爷的家奴抓起来打了一顿。
打完人之后,那些老爷的家奴们说话很硬气:“我们贵?笑话!要知道,谷犁县的米价都变成五元一斗了!咱们老爷只卖三元八角而已,这是在做善事啊!”
“咱家老爷做善事,你们这群贱种还不领情?”
回想起当初那群家奴的盛气,李狗剩只能叹气:“活下去,太难了!”
……
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打算离开,朝着灵水县城前进。
离开之前,他们给李狗剩一家留下了一些干粮,能支撑一段时间。
李狗剩拿到干粮之后,就差当场给张道衍他们跪下了,开口改称恩人。
当他得知张道衍他们打算去灵水县城的时候,面色大变。
“恩人,你们可千万不要往城里走啊!那里实在太危险!”
“我前面跟你们说过的是真的,那些老爷们会吃人!”
“他们收走了我们的粮食,还花钱买走了很多小娃娃,有人说小娃娃们都是被那些老爷们吃掉了。”
“真的不能去!”
李狗剩在叹息。
他说,灵水县得名于一口很灵验的泉水。如果灵水县县长办事公正,泉水就会清冽甘甜;如果灵水县县老爷办事弄虚作假,泉水就会浑浊不清。
据说很多年来,灵水县多出为民请命的好官,这口灵泉有很大功劳。
“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口灵泉冒出的泉水黝黑腥臭无比,根本不能下口。后来蜀地大旱,连那口灵泉都不冒泉水了。”
“或许是灵泉都看不过去灵水县的那些老爷们了。”
李狗剩很真诚的在劝说:“两位恩人,其实你们不用去灵水县城的。光是在我们李家村这里,吃白泥观音土还能顶很长一段时间。”
但张道衍无根生两人本就是冲着解决灵水县的症结而来的,不可能在李家村这里止步。
离开之前,张道衍询问,那灵水县城之中,究竟是哪些老爷贱买贵卖粮食。
李狗剩苦笑:“太多了,太多了,那些老爷们几乎都是这样的人。恩人,你们倒不如问那灵水县城之中,究竟有谁不是这样的人。”
大旱饥荒一来,那些老爷们受到的影响近乎没有。他们高府大院,家里藏了很多粮食,还有家奴护卫。
真正影响到的是普通的农民,是类似李狗剩这样的人。
很多人的土地全都被低价买走了,用一些粮食。
李家村之中,本来有不少是自由身份的自耕农,现在全成了灵水县城老爷们家中的佃农或者长工。
“有一些人家里的地在旱灾时候被强买走了,他们也不想给老爷们种地,就跑到了灵水县城里,想成为雇工维持生计。但最后在县城里也是活不下去。强壮的人成了盗匪、乞丐,瘦弱的人只能在城里等死,死了被人抛出县城被野狗吃掉或者第二天出现在菜市场里。”
“灵水县城里真的非常危险!”
最后,张道衍和无根生还是坚持跟李狗剩告别。
李狗剩只好叮嘱道:“二位恩人,如果你们真的要到灵水县城的话,一定要注意于家。于家的家主于竹是灵水县城的县长,听人说他是从国外留学来的人,以前很多人说他会是个好县长。现在没人说了。”
“表哥李狗蛋摔死之前跟我说过,于县长公开说,吃人的人不犯杀人罪,而应该叫做什么‘正当防卫’,无罪!”
“恩人,您们说说,这是什么世道啊?”
……
离开李家村前往灵水县城,路途并不近。
沿途也曾看到一些零星的村庄,看到有人在掘地,发现一条蚯蚓都会非常高兴。
有年幼的儿童提着竹篓爬上高树,寻找着零星生长出来的树叶充饥。
更多人则是成群地坐在阴凉的地方,面色麻木地看着天空。
他们瘦骨嶙峋,面色黢黑。
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并没有停留下来,一路沉默着经过。
这一路遭遇到的种种场景,他们都没有行动,因为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
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身上带着的食物无法供给所有人。
最大的症结,还是在这饥荒灾年大肆剥削的灵水县城老爷们,他们手头上紧紧攥着大批粮食。
当务之急,应该是赶到灵水县城。
半路上,无根生开口询问:“张道衍道长,到了灵水县城,你打算怎么做?”
“无根生,说实话,我不太精通各种复杂的手段。遇上那些对普通人剥皮拆骨的老爷们,我只有一种处理方法。”
张道衍开口,语气坚定:“杀!”
从凉山鹅城至此,沿途所见所感,足以让一个修道之人心生杀意。
像是灵水县城中的这些老爷们,很多时候都不太像人,倒更像是妖魔。
他们做出的一些事情,甚至用畜生来形容都是侮辱了畜生这个词。
张道衍说道:“严格来说,我不算是在杀人,这是在斩妖除魔。”
临近灵水县城前,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在路边看到一个客栈。
客栈门口站着一个颇为健壮的店小二,他见到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到来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眼,随后变得非常热情:“二位,里面请!”
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都有些诧异。
如今是大旱饥荒灾年,大部分人都是皮包骨头状态,怎么路边有一间客栈,店小二还如此精神饱满,身强体壮?
当然,更怪异的地方在于,张道衍和无根生这两人,这一路走来沿途都是干旱的,他们脸上覆满泥尘,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穷苦人家的泥腿子。
唯一能够远远看出的也就是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身体饱满,体格强健而已。
只是因为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体格健壮,这店小二就这么热情,真的很怪。
“看二位面相,不像是本地人啊?”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店小二笑得更加灿烂了:“那二位在这里也没有亲友吧?不用担心,我们店家很热情,我可以给伱们说道说道这灵水县。”
当店小二听到无根生质疑,如今蜀地灾年,这客栈为何还能开下去的时候,他一开始没打算回答。
但当店小二见到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二话不说就要离开的时候,才急忙说道:“二位,你们或许以为我们是黑店。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客栈背后的东家可是灵水县城的县长,于竹于县长!”
“于县长?”
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对视一眼。
之前李狗剩警告过,灵水县城的这些老爷们都是该死的存在,尤其是县长于竹!
如果灵水县城之中真的如同传言所说,老爷们会吃人的话,那这个为食人者辩护的于竹于县长,绝对是首恶!
现在,一个打着灵水县县长名号的客栈,店小二对他们两个“外地人”这么热情,绝对不安好心!
“二位,尝一尝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吧!”
不等张道衍和无根生两人说话,店小二就已经端出了好几盘菜。
这些菜卖相很好,但两人都没有下筷子的意思。
“尝一尝吧,为了迎接外地人,第一道菜不收钱。”
店小二的笑容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