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窝座能感觉到自己头已经完全溃散,但他依旧能思考,他的身体依旧没有崩解,甚至于,他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劝自己去死的人。
那是个很娇小的少女,穿着粉蓝过度的斑点和服,在和服的下摆有着绽放状的雪花样式的刺绣,是个看起来就文弱又美好的人。
猗窝座凝视着她那绾在发间的,蓝色雪花模样的发簪,只觉得分外熟稔,但他依旧疑惑不已,“……为什么要阻拦我?你是谁?”
“狛治先生,求你了……”少女双眼垂泪,只紧紧握着猗窝座的手,“求你快想起来吧,不要,不要再让自己沾染血腥了……狛治先生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狛……治?可我的名字是猗窝座,猗·窝·座。”
猗窝座看到少女的神情瞬间变得更为悲伤,那仿佛有繁花绽放的眼眸也瞬间黯淡下去,“狛治先生……求你了,再好好想一想,明明好不容易才将声音传达过来……”
【想起来……?可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呢?】
是自己因何变成鬼吗?
不,他没忘,那个时候自己万念俱灰,是无惨大人让自己的生命获得了延续,所以他很感激无惨大人。
但他为何会万念俱灰呢?
啊,是了。
是因为所有重要之人全都离他而去,他才会万念俱灰。
他之所以讨厌弱者就是因为这个。
弱者不会堂堂正正地决胜负,只会使用些阴损手段,十分丑恶。
弱者的忍耐力也不够强,动辄自暴自弃,只会给自己的愚蠢行为找理由。
弱者……还无法守护自己身边的任何重要之物。
就像是什么都没能保护的自己一样。
是啊,自己什么都没能保护。
明明只要再强一点,自己就能带着偷到的钱逃走,只要再强一点,自己就不会连遭到报复也无法反抗,只要再强一点,自己就不会被奉行所捉住被判刑。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那上述的事就不会发生,自己的父亲也不会留下遗书上吊自杀。
【狛治,要正直地活着,你还能重来。】
我要怎么重来?
【我还没有想活到,要不惜自己的孩子去夺人钱财的份上。】
那我以后好好工作就是了!我也会把那些钱都还回去!但是你——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快闭嘴……我从没有觉得你是麻烦……为什么你要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啊?
就算受到偷窃的刑罚我也不痛苦,不管是被乱鞭挥下还是被打断骨头,如果是为了老爸你的话,被打数百年我也能扛得住。
反省?
别开玩笑了啊混蛋!
钱不够啊!药真的很贵啊!
没有药会闹出人命的啊!
我都没有放弃,为什么老爸要自己放弃自己啊!
难道说穷人已经连活着都不被允许了吗!
为什么那些狗屁不如的家伙都能活着,而我的老爸却必须要死!
这种世道给我见鬼去吧!
这些娇生惯养只会说些风凉话的家伙就全都去死吧!
【你很有天分啊!不用武器也能赢过大人,真是个让人心情大好的家伙!】
闭嘴!你这种没吃过苦的人懂什么!宰了你!
【嗯!那么首先,少年,来脱胎换骨吧!】
——那是自己第一次被瞬间打到不省人事。
打在脸上的拳头又痛又硬,比自己受到的罚棍还要难捱。
自己失去意识后,男人帮忙摆平了自己惹出的麻烦,而自己也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带回了家。
【哎呀——虽然已经想到了!但你还真是个结实的家伙!我叫庆藏,开了一家名叫素流的徒手战斗的武术道场,平时就以做些杂货来维持生计,虽然现在有点迟了,不过你要不要来当我的门生?那时候你就是大弟子了!】
【……】
【哈哈——这个表情真是看起来很有趣啊!不愿意当门生也没关系,有那个刺青在没办法很好地找到工作吧?我想要雇佣你,就当是回报我帮你解决了那些人的后续麻烦吧!】
【……要做什么?】
【我想拜托你照看我生病的女儿,当然也有其他工作想让你帮忙,但这个是最主要的,前些天,我的妻子可能是照看累了,投水自杀了,说实话真的很头疼。
因人是要互相帮助才能活下去的生物,一个人实在是操持不过来——不过也真的怪我太没用,害老婆和孩子和我一起吃了太多的苦,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吧?】
【把只有女儿一人在家的房子交给我这个罪人没关系吗?】
【哈哈哈——我不是刚把作为罪人的人狠揍一顿收拾掉了吗?没事的!人之间的信任也很重要!我相信现在的你!】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恋雪。
小小的少女神色疲惫,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也尽是虚汗,总是不住地咳嗽着,看上去很是虚弱。
那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就这样把生着重病的女儿丢给了他。
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就这样留在这里,去照顾那个把自己狠揍一顿的人的女儿。
恋雪的身体真的很弱,必须要一晚上陪在近旁,去不断替换她额头上被汗湿的手巾、睡衣还有床褥,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受凉。
还要经常让她喝水,上厕所是为了避免意外也是自己把人裹严实再抱到门口等待。
这些自己早就十年如一日地去做了,所以到没觉得有什么辛苦,非要说的话,只有性别方面让他稍微有些在意。
恋雪总是在和他道歉。
【抱歉,让你费心了。】
啊啊,是啊,自己的事一定想自己做吧?
【抱歉,咳嗽声那么扰人。】
说什么呢啊,咳嗽又止不住,如果能普通的呼吸的话你肯定也想啊。
【抱歉,不能行动自如。】
别说了,最痛苦的不是你自己吗?
【抱歉,都怪我总是麻烦你,害你不能去练习也不能去玩……】
【没事,我原本就不会想到去玩,锻炼的话我会自己找空闲做的,你不用介意。】
【但是偶尔也该转换心情……我听说今晚好像有烟火大会,你去吧。】
【说的也是,那就等你头晕好了之后我背你到桥头看一看吧。】
【诶?但是……】
【就算今天看不到烟火,明年后年也还会有烟火,到时候再去就好了,现在还是你比较重要。】
【呜呜……】
啊啊又来了,明明上一秒还好好地说着话,结果突然就开始哭。
是不是因为在病床上躺了太久太消沉了?
总之她一哭自己就会感觉很不自在——明明根本不是他弄哭——应该不是……吧?
那个叫做庆藏的男人最后还是半强迫式地收了自己当弟子,还总是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说自己的名字狛治中的狛,是狛犬的狛,是个和守护神社的狛犬一样的人,如果没有要守护的东西就没办法安定下来生活。
而在一边照顾恋雪,一边做弟子的时候,他也知道了为何老师明明没有武士或者其他身份却能拥有这么多土地和道场。
那是因为他在一次上山的时候救了一位被山贼袭击的老人,老人因此非常感动,所以就把没有继承人来继承的土地和古旧道场转让给了老师。
非常戏剧性的转让,放在落家语那里又是一出不错的故事。
但对于那些想要把土地和道场收入囊中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金角的剑术道场就经常来素流道场找麻烦——而这也是素流道场一直以来没能增加门生的根本原因。
在自己加入道场三年后,恋雪基本上不再卧床,可以如同其他家的大小姐一样正常的生活了。
也就是此时,老师找到了自己,希望自己能继承这家道场,还说恋雪喜欢自己,希望能把恋雪嫁给自己。
自己当时真的错愕到了极点。
刺有罪人纹身的自己从未想过未来,更别提是如同常人一般、被人喜欢然后娶妻生子的未来。
人生说不定真的可以重来。
些许的期待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心中膨胀起来。
【……真的要选我吗?】
【狛治先生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想去看烟火的事吗?】
【诶?不……】
【和狛治先生说的琐事,有许多都令我十分开心,就连我自己都没能想象自己明年、后年还活着的未来……
我太虚弱了,我知道的,那时候哪怕是爸爸心里的某些地方也一定是放弃了的,妈妈也一定是不想看着我死去才会自杀。
但是狛治先生看见了我的未来,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还和我说明年后年,我真的好开心。
我有狛治先生就行,所以可以拜托狛治先生与我结为夫妻吗?】
【……是,我会变得比所有人都更加强大,一生保护你。】
在这件事定下来之后,自就回了江户的老家,给自己那早就死去的老爸上坟,告诉他自己即将举办婚礼,而后在日落前就回到了道场。
但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天的时间里,意外发生了。
那两个自己不惜用性命去守护的两人竟然惨遭毒杀。
之前被老师帮助过的人一直和公家的人守在道场门口,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冲过来告诉了他这个噩耗。
有人在水里下了毒。
就因为赢不过他和老师,所以想要下毒杀死他们。
就连原本不该在名单里的恋雪也同样被毒死。
啊啊,看啊,重要之人面临危急的时候,他总是不在身边。
明明都许诺会一直保护她了,结果却只会说些没用的大话,实则一项也没有做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是了,是因为他太弱了,所以他才什么都无法保护。
但哪怕弱小之人也有血性,也会报复。
他在深夜找上了门,用老师教给自己的素流拳法,将对方一个个杀死。
或是头部破坏,或是内脏破裂,自己就那样一拳一掌地将那近郊的剑术道场里的六十七名弟子全部杀死。
奉行所闻讯前来的时候,那现场只留下了被碾至不留原型的遗体,下巴、大脑、眼球、手脚、内脏……这些东西散落的四处都是,有的甚至还粘连在高高的天花板上。
就像是在现世展开的地狱绘卷一般。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就算杀死了那些逃避了法律的罪魁祸首,老师和恋雪也不会活过来了。
老师说得对,自己就像是狛犬一样。
没了要守护的东西就不知道该如何生存。
报仇没能填满他那再度空虚的心,只让他愈发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用万念俱灰来形容那时候的自己最合适不过了。
【在没有配置鬼的地方闹出了有鬼的传闻所以忍不住来看看,结果却只是个人类,真是无聊。】
那是个穿着黑色修身和服,梳着长发的俊美男人,梅红色的眼睛在月色下更是煜煜生辉……但这,和自己这丧家之犬有什么关系呢?
【滚开,不然就也杀了你。】
但只是下一刻,那男人的手臂就穿过了自己的大脑,但他第一个感觉却是轻松——他也可以去死了。
【我想制造十二个强大的鬼,你能承受我给你的血吗?】
【……随便吧,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我已经失去一切了。】
【是吗,真是可怜,让我来帮帮你吧?嗯……属于人类的无用记忆要忘记才行呢,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猗窝座了。】
【猗窝……座?】
【是啊,猗窝座,尽快变得强大,然后为我所用吧。】
多可笑啊,最没用的人居然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明明想守护的东西已经一个都没有了,明明根本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中,只是机械地做着无意义额行为并将此重复了上百年。
简直无聊又可笑透顶到了极致。
终于,原本化作灰烬的头颅重生完毕,猗窝座再次看见了炭治郎等人,但他没有攻击,只是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看向那少女原本站立的地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但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