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祖绪年轻气盛,见骆奉先如此藐视逍遥谷,心中不忿,又见他对骅骝马如此上心,分明是要侵夺自己的功劳,意欲抗命。他冷冷说道:“区区一匹马而已,不必惊扰大人。”骆奉先听罢,大为不悦,沉下脸来。吕思稷连忙使个眼『色』,对杨祖绪说:“依着骆大人的吩咐,速速去办!”李纳不待杨祖绪回应,站到骆奉先身前,命赵勃、王升再去马厩,给偶耕松绑,让他牵马过来。
俄顷,偶耕牵马来到正殿门口,昆仑奴也一起松了绑绳,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骆奉先无心看马,口中讥讽:“马的『性』子可以烈,人的『性』子却是顺的好。有些山野小儿,白白长了三十岁年纪,竟连马都不如!”杨祖绪听了,气得脸都绿了,瞟了吕思稷一眼,只得强忍怒火,一语不发。
偶耕一见杨祖绪,罔顾一切,大声喊道:“『奸』贼,我已到此,你将侯小姐藏在哪里了?”杨祖绪被骆奉先指桑骂槐,本就没好气,现在又被偶耕一番怒喝,更是恼怒,阴森森答道:“那侯希逸与你有何关系?侯家小姐是你什么人?你『操』的是哪门子心!我奉劝你不要找死!”
骆奉先耳朵尖,眯缝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侯希逸?你们把侯希逸的女儿抓到这里了吗?”杨祖绪昂首不语,一副锋不可犯的样子,心中忖道:骅骝马和侯牧笛都是我献给谷主的贺礼,现在你已见着骅骝马,岂能容你得寸进尺过问侯牧笛的事!江维明毕竟老成些,立即赔笑,对骆奉先说:“什么侯希逸不侯希逸的。我这渡雾山庄,无非是些风尘女子,怎么会有节度使家的千金!”
昆仑奴听了,瞪大眼睛,指着鼻子骂道:“你这老龟公,扯的什么谎!你们就是把侯希逸的闺女绑到这里来了。若不是这样,你就是摆上牛羊三牲,跪地哭喊列祖列宗,爷爷我也不会到这山旮旯里来!如今爷爷来了,你却说侯小姐不在,真是日弄你仙人呢!”
骆奉先听罢,脸『色』大变,惊问:“你说什么?侯希逸的闺女?”昆仑奴挺直腰杆,不卑不亢:“不错!我们护送她从青州去往长安,路上遇到『奸』贼,”他指了指李纳,又看着杨祖绪,“这两个人狗胆包天,竟生起歹心,图谋对侯小姐不利!”骆奉先一字一句听在心里,蓦地面皮发白,尖声喝道:“那是老夫未过门的妾室。还不快快请到堂前!”
杨祖绪只知道逍遥谷主与侯希逸有仇,一心想取其头颅、『淫』其妻女,更不知侯牧笛早被许给骆奉先为妾。他正是三十出头年龄,自恃勇武、『性』子刚强,张口说道:“杨某手中只有逍遥谷的罪人,不曾听说有官员的妻妾,请恕我难以从命。”骆奉先气炸了胸膛,嚷道:“你敢与朝廷作对,不怕我『荡』平逍遥谷吗?”吕思稷唯恐骆奉先发作,跳起身来,伸出独臂指着杨祖绪连声责骂。
杨祖绪怒气上撞,宝刀出鞘,七彩寒光灼灼『逼』人。身后郭志烈、曹以振纷纷拔出弯刀,只要监察大人一声令下,管他面前是什么御前红人、朝廷要员,一概格杀勿论。李纳暗自忌恨逍遥谷诸人,仗着骆奉先官大兵多,当下抽出宝剑,与之对峙,赵勃、王升也跟着听出枪、戟。
一时间,大厅上的空气几乎凝固,廊檐下、阶除上杀气腾腾。昆仑奴唯恐天下不『乱』,见此情形,心下欢喜,盼望他们一场『乱』斗,自己和偶耕好偷空脱逃。
江维明忽然冲出,将杨祖绪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训斥道:“监察大人,你身居要职,怎可如此不识时务?骆大人是朝廷命官,谷主千方百计讨好他。为能与他一见,不远千里去往潞州,连献麦之会也无暇顾及。你怎可当面忤了骆大人的意?还不快快收了刀枪,当面赔礼!”又冲骆奉先点头哈腰,说杨祖绪年纪轻不懂事,叫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杨祖绪见他说得有理,这才将刀『插』回鞘中,站到阶前,只是依旧昂然直立,绝不赔礼。
江维明四面弯腰作揖,劝骆奉先息怒,又劝众人收起兵刃,休伤和气。厅前气氛缓和下来,江维明急忙招呼郭志烈、曹以振:“快去请侯家小姐过来,与骆大人见面!”郭、曹仍在看杨祖绪脸『色』,江维明连声催促,二人只得去了。不多时,从地窖中带过牧笛,站立厅前。
牧笛双手被缚在背后,步履蹒跚走到阶前。她早早在人群之中看见偶耕,一时情不能禁,珠泪涌出。偶耕见她形影销售、妆容凌『乱』,更是说不尽的哀怜。他意欲迎上前去,李纳却领着赵勃、王升挡在面前,郭志烈、曹以振手下的黑衣人也将他团团围住。
赵勃、王升见到牧笛,大声说道:“我们见过,这就是侯希逸的女儿!”骆奉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见她清秀可人、婀娜别致,顿时眉开眼笑,称赞两声,连声说道:“快给我的美人松绑!”
李纳掏出匕首,为牧笛割开绑绳。吕思稷凑到骆奉先身后,谄谀道:“骆大人,小的千里迢迢去青州,正是为了说成这门亲事。如今新郎新『妇』都在,这就举办喜事入洞房吧!”
牧笛听在耳里,只觉得字字扎心,怯生生拿眼睛望着偶耕。偶耕暗地攥紧拳头,运起一口真气,随时准备豁出『性』命抗争。昆仑奴急忙抓住偶耕手腕,冲牧笛直递眼『色』,示意她休要刺激偶耕,且看局势如何变化,再做打算。其实昆仑奴自己也没了主意,原以为凭着晏适楚一纸书信,能够救出牧笛涉险过关,不想光渡雾山庄里面,李纳和杨祖绪明争暗斗、局势扑朔『迷』离,一切际遇大出他的预料,至于后事如何,只得听凭命运调遣了。
骆奉先并不采纳吕思稷的建议,说道:“渡雾山庄乃是游乐之地,如何办得了婚庆之事?更何况我骆某人娶妾,怎可以在这深山之中冷冷清清『操』办?要办就该在潞州办,要那李抱玉为我张罗一回,广延宾客、大办筵席,如此方能称心如意。”吕思稷连声赞叹:“大人果然立意高远!必须风风光光『操』办一回,才能配得上您的名望和德行!”
骆奉先又看了牧笛两眼,甚为得意,说道:“我也不与逍遥谷争什么名利,”说到这里,瞪了杨祖绪一眼,“这匹烈马是你们的,由你们献给李抱玉便是,且看李抱玉是领你逍遥谷的情,还是领老夫的情。至于侯家小姐,侯希逸早已许诺,嫁给我做妾,因此她是我的。我这就去往潞州,并在潞州举办神驹大会,李抱玉为主持,你们南浦云为陪同,也算我卖你们逍遥谷一个面子,见他一面。神驹大会上,你们献马,我来娶妾,大造声势,双喜临门。”他说一句,吕思稷夸赞一句,啧啧连声说道:“大人神思飞扬、雄出天际。神驹大会必定大获成功!”
杨祖绪还想抗辩,江维明挡在前面将他按下,又冲骆奉先点头哈腰,与吕思稷一同交口称赞。李纳也欢呼起来,大喊“神驹大会,双喜临门”。杨祖绪暗自发恨:“我们擒来的骅骝马、侯氏女,却被这个宦官夺了去,占尽风光,今日若不是江维明拦阻,定叫你们血溅当场!”他想要喊出话来,江维明连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不可多言。
夕阳西下,明月当空。骆奉先细细吩咐江维明,又命黄鸟、仓庚、桑扈、鸿雁四大鸣禽将牧笛带上阁楼,守护左右、小心陪侍,自己找两名歌姬舞女寻欢去了。杨祖绪命偶耕将马牵回马厩栓牢,仍给他和昆仑奴上了绑绳,关在马厩中。偶耕听不得骆奉先说什么纳妾之事,气得身子发抖,几次想要爆发,幸亏昆仑奴将他抓住,牧笛又对他示以眼『色』,他这才平静下去。
偶耕蹲在马厩中,束手无策,看着骅骝马,心生愧疚,说道:“骅骝啊骅骝,你救我『性』命,我却如此无能,带你陷入险境。”昆仑奴抱怨道:“你非但祸害骅骝马,还连累我为你吓了一身冷汗,怎么不向我道歉?”偶耕不答,半晌说道:“也不知晏先生、涧石他们在深山之中是否安好。”昆仑奴更加气闷,说道:“你自己身陷囹圄,不知能否活过明日,却替别人担的什么忧!”
偶耕不知,王屋山北的石室木屋之中,此时正是一片安宁。石洞内两间石室,屿蘅、小雨睡在同一间,晏适楚安排涧石睡在另一间,他自己则在岩石上、木屋内久久徘徊。涧石运气服『药』,元气渐复,躺倒在石床上,早早进入梦乡。后半夜时,恍恍惚惚来到一个所在,愁云惨淡、阴气森森,似有狼嚎鬼哭。前面一人披头散发、身着白衣,涧石紧追慢追,来到那人身前。那人蓦然回首,吓得涧石胆颤心惊——他不是别人,却是死去的伯父张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