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稷在土屋内看到的那两个人,确是下毒之人——他们便是魏烈功、韩德存。二人在渡雾山庄行刺不成,躲进深山,一路尾随骆奉先。他们提前躲进土屋,偷偷将毒『药』撒进凉茶,并许以重利,叫女店主将凉茶献上。女店主贪利献茶,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魏烈功、韩德存夺命奔逃,再次潜入深山,不敢再出来。数日过去,二人计议道:两次不成功,已然暴『露』身份,骆奉先也必然严加防范。他们奉命前来行刺,已然失手,只得在深山老林之中往西而行,待离开王屋山之后再绕北回到朔方,去向仆固怀恩请罪。走了两日,二人干粮吃尽,身上又没有一文钱,只得坐在路边啃食草根树皮。
忽然,山路之上脚步声响起,一个白衣少年路过。走近看时,那少年方脸剑眉、身材颀伟,孔武有力、健走如飞,他腰中挂几卷锦缎,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咯噔咯噔是铜钱的声音。他不是别人,正是张铁汉的儿子张涧雨。
张涧雨离开紫帐山之后,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本领以及带出来的财物,足以闯出一番天地。然而初出茅庐的他,刚到魏州,在客栈里一觉醒来,所乘之马就被人盗走。他找店家理论,谁知店家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亲,有恃无恐,竟招来一帮地痞无赖与他争斗。张涧雨失手打死一人,卷起铜钱、布帛连夜逃出,经过相州。
到相州时,恰好相卫等州节度观察使薛嵩有令,严查过境的青州行人客商,腊口使商克捷、捉钱令使曾善治受命,日日在路口盘查。二人见张涧雨行迹可疑,随身又带有不少钱物,于是将他扣下,关进囚车,押送相州。途中,一众囚徒发生暴『乱』,打死军吏,他又夺回财物,逃出青州,躲进太行山一带。
经历许多事,张涧雨开始后悔离开了紫帐山,却又没有脸面再回去,于是一头扎进深山,往西行走。山路崎岖,四野无人,竟然遇上了逃匿至此的魏烈功和韩德存。张涧雨不理他们,大步向前,魏烈功却突然冲出,挡在他前面,说道:“娃娃,包袱里的钱财,还有腰上挂的锦缎,我们三人均分了吧。”
张涧雨不加理会,径直前行。魏烈功大怒,伸手来抢他包袱。张涧雨也不搭话,把肩一沉,撞在魏烈功胸口。魏烈功踉跄几步退后,咬牙说道:“娃娃,怎可这般烈『性』!”一语未毕,双拳送到。韩德存岂肯袖手?他飞起一脚,从张涧雨身后踢来。
张涧雨向前一步,抬脚将魏烈功『逼』退,左手顺势后撩,拨开韩德存的飞腿。魏、韩二人见这少年身手不俗,暗自心惊。他们对视一眼,大吼一声,当即运足功力,全力相攻。张涧雨不慌不忙,稳守下盘,摆开架势,在山路之上与二人拼斗。
三十余合过去,魏烈功见不能取胜,生出杀心,将腰间匕首拔出,朝张涧雨猛烈攒刺。韩德存一样拔出腰刀,瞅准张涧雨身上要害,连砍带削。张涧雨将身跃起,左右腾挪,躲过十余招,退到路边的山坡上。
魏烈功喝道:“娃娃,你要钱还是要命?”张涧雨冷冷答道:“我不但要钱,还要你们的命!”魏、韩大怒,追上山坡,两把利刃冲他头顶招呼。
又斗过三十余合,张涧雨陡然一声怒吼,飞身而起,踢中魏烈功手腕。魏烈功手臂上一阵剧痛,匕首落地。韩德存举刀偷袭,谁知张涧雨早有防备,一拳送到,打在他的胸口。韩德存一声闷哼,倒在山坡上。
张涧雨这一拳一脚,使出全力,身上包袱滑落,腰上的锦缎也飞出几片。他弯腰去拾,哪知魏烈功、韩德存趁其不备,一齐飞身扑出,一个抱住双臂、一个拖住双腿。三人缠作一团,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山势陡峭,三人一落千丈,跌入一个山坳。魏烈功、韩德存挂在外面,身上被荆棘、『乱』石刮得伤痕累累;张涧雨包在里面,身上倒没那么多伤痕,却被二人锁死,几近窒息。
魏烈功、韩德存长拳短打功夫不及张涧雨,摔跤蛮斗却是能手。二人死死缠住张涧雨,想将他憋死在山坳里。张涧雨手脚都被制住,别无他法,只得奋力挣扎,但是身上如同缠着蟒蛇一般,越是挣扎越被箍紧。他的咽喉被扼住,里面的气吐不出,外面的气进不来,渐渐翻起白眼、没了呼吸。
魏、韩见他不再动弹,一起撤了劲力,扳动他身体,扒下他的包袱和锦缎。张涧雨昏死过去,身子被人拖动,猛然一个抽搐,咳出一口痰来。二人见他尚未死尽,再次扑了过来。张涧雨在半生半死之间,忽然生出一股大力,两腿蹬出,踢中二人小腹。二人倒退几步,被地上的藤蔓绊倒。
张涧雨得了一线生机,一跃而起,指着二人喝道:“你们谋财害命,绝不能饶!”魏、韩毕竟理亏,又见他本领高强,便将包袱、锦缎扔在地上,撒腿就跑。张涧雨将财物拾起,在身上拴牢,卯足力气在后面追赶。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过岩石、越过蔓草,见二人就在眼前,飞起一脚,踢向他们后背。这一脚才刚伸出,便带起阵阵林风,显是要致死致伤。
就在这一刹那,丛林深处闪过一道寒光,原来是一把钢刀飞出,直奔张涧雨。张涧雨见那刀来得十分凶险,只得收住攻势,空中腾跃,侧身躲过。那把钢刀砍在古树之上,深深嵌入。
张涧雨落地未稳,丛林之中走出一列绿林好汉,为首一个女子,身材高挑、英姿飒爽——她竟是许月邻。张涧雨稳稳站定,面朝来者,料是身陷贼窟,难免一场血战。他攥紧拳头,暗暗提起一口真气,随时准备应战。
魏烈功、韩德存折返回来。他们曾和许月邻并肩作战,十分熟识,见是强援来到,立时眉开眼笑。魏烈功问道:“许姑娘,离了渡雾山庄也有几日,怎么还在这深山里厮混?”许月邻恨道:“我也想冲杀出去,却被官兵杀得大败,折损不少兄弟。这个少年是谁?为何与你们为难?”
二人一人一句说道:“这个娃娃,我们只不过要分他的铜钱和锦缎,谁知他太抠门,竟然以死相拼。我们让了他两招,谁知他得寸进尺,反倒追了上来。谅他没见几日世面,下手也太歹毒,竟然想要我们哥俩『性』命。”
张涧雨一听,勃然大怒,喝道:“你们两个,企图谋财害命,我杀你们天经地义,今日决一死战,何必多言!”魏烈功说道:“娃娃,我一个手指就能要了你的命,不是让着你,你怎能活到现在?”张涧雨冷冷说道:“你们两个,若有胆量,拿起刀再来比试比试,我赤手空拳会会你们,看看谁要谁的命!”
魏、韩冷笑三声,却不敢应战。许月邻听他们言语,已知魏、韩有错在先,站出来说道:“这位公子,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若有争吵,也是误会。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张涧雨却是不依不饶,冷笑道:“什么误会?这二人见财起心,罪有一死,你若不服,和他们一起来比个高下!”
许月邻素来心高气傲,身边的一众草莽也大抵顺她『性』子说话做事。她自幼骄横无比,不料今日这个混小子,给他台阶他却不下,着实令她懊恼。但这小子大言不惭,竟要比武论高下。既是要比武,自己作为女中豪杰,绝不可失了尊范、丢了颜面,因此强忍怒火,说道:“公子既然一意孤行,不如我与你比试。你若赢了我,我这两个朋友任你处置。但是我若赢了你,不知你便怎样?”
许月邻自以为武功高强,习武以来未尝败绩,因此根本不把张涧雨放在眼里。谁知张涧雨不待她说完,轻蔑地说:“你若能赢我,我今日有死而已,又何足惜?”
许月邻见他态度倨傲,再也难禁怒火。她的钢刀已经飞出,虽则如此,仍是无所畏惧,二话不说、一步跨出,抡起拳掌来战张涧雨。张涧雨也是十分瞧她不起,心想一个女流之辈,未见过世面,武功会好到哪里去?因此心意疏懒,缓缓招架。殊不知,许月邻一招一式疾如雷霆、快如闪电,连攻数招,招招变化无穷、凶险无比。
张涧雨一起手便落了下风,连连退避,不提防身后隆起一道松树根,险些将他绊倒。许月邻趁势上跃,飞起一脚迎面踢来。张涧雨匆忙招架,右掌送出,接住来脚,却被她足力所震,身子向后飞出,坐倒在地。
许月邻这一脚,暗含力道,意欲震伤他的筋骨,要他吃尽苦头。张涧雨毕竟武艺不弱,虽然匆匆出掌招架,但是手腕翻转,已将她的大半力道化解。他身子飞出之时,化掌为爪,居然扣住了许月邻的靴底。待坐倒在地时,许月邻一只脚连靴子带袜子都被他脱下。许月邻尚且不知,足尖点地意欲发力再攻,却感到足心被荆棘刺痛。她护痛翻身,不料那只光脚不能承力,足踝顿时扭曲,整个身子扑倒在地。
这一下变起不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就连张涧雨也怔了,竟然没发觉许月邻的一副鞋袜就擎在自己手中。他倒在地上,见到这个比男人还高的美女扑倒在自己的脚尖,忽然感到局促无比,就连屁股上的疼也忘记了。
出神片刻之后,张涧雨才弄清楚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将手递出,直挺挺说道:“还你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