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龄这一路上颇说起晏适楚和齐玉轪,将他们的事迹添油加醋讲了一些——都不是什么好话。华清芬听在耳里,早将这两个名字深深记在心里。如今听他们谈论起晏适楚,她自然不肯放过齐玉轪,当下挺身站出,厉声说道:“还有那齐玉轪,也是你阳台观的败类。快快将他交出来,我与他在三清殿前一决生死!”葛蕾一听,愤恨不已,也出来帮腔:“快叫齐玉轪出来受死!”
玄寂手捋胡须,沉『吟』片刻,说道:“晏适楚早已不在门庭,多年未回阳台观一步。至于齐玉轪,他长年四处云游、击剑辟邪,如今也不在阳台观。你们速速离去吧,清修之所,怎可沦为杀伐之地!”
葛蕾大笑一声,极为狂放:“亏你是个牛鼻子,在三清面前满口胡吣。我逍遥谷多的是耳目、有的是手段,早已查到齐玉轪的下落——他就在阳台观。你再不将他叫出来,休怪我杀进三清殿,打翻太上老君的灵位。”
玄寂忽然支吾起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提防对面走出两个粗壮的人影来,却是韩德存、魏烈功。这二人原本协助薛延龄押着执事道长,抬头却见对方军阵之中,威风凛凛站立两员将领。二人端详良久,似认得,又似不认得。王献忠、王抚也注意到他们二人,也觉得相熟,却又记不起到底是谁。
半晌过去,韩德存、魏烈功找到答案。二人对视一眼,齐步走出,一起施礼道:“敢问二位将军,都是姓王?”
王献忠、王抚略略吃惊,盯着二人,一齐点头。韩、魏继续问道:“二位将军,一个是王献忠,一个是王抚?”二王更为惊奇,拱手问道:“两位英雄,怎知小可拙号?”
韩、魏面上『露』出喜『色』,抬高声音说道:“二十多年前,王师西征,我们同在行伍,二位将军忘怀了不曾?”二王不住拍头,终于想起当年之事,朗声说道:“十几年不见,差点忘了韩、魏二兄弟!”
唐玄宗天宝年间,哥舒翰奉命率军进攻吐蕃,夺回石堢城。那时,二王与韩、魏皆是弱冠青年,被编在同一营中。唐军得胜之后,二王进入神武军,慢慢从『射』生手升为『射』生将;韩、魏则进入朔方军,后来哥舒翰死,仆固怀恩做了朔方节度,二人便在仆固怀恩麾下做了裨将。
四人竟在阵前认起亲、叙起旧来,实在大出众人之所料。玄寂有意息事宁人,心下生喜,巴不得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早早平息这场事端。葛蕾、华清芬、薛延龄却大为不平,气鼓鼓地瞪着这四个人,心想:齐玉轪、晏适楚还没捉住,你们却演一出阵前认亲的戏,岂不叫我们白来一场?
薛延龄打断四人的交谈,不依不饶说道:“认亲归认亲,打架归打架。他们当兵的有话慢慢叙,我们逍遥谷和牛鼻子的帐,还得接着算!”玄寂作难道:“何苦为难贫道?晏适楚早就不在阳台观,你们寻不到人,我们如何寻得着?还有那齐玉轪,我日日在观中行走,山前山后哪有他的人影!”
葛蕾推开韩德存、魏烈功,一把拉过执事道长,把宝剑横在他的颈上,厉声说道:“老牛鼻子,你若敢再欺瞒半句,老娘割断他的喉咙!”黑瘦道士双目一闭,说道:“贫道话已至此,无需多费口舌。你们执意要杀人,只好由你们。”
此时月以初升,晚风徐来。葛蕾、薛延龄心下犯难:我们身陷重围,这牛鼻子是杀不得,但若是这样无功而返,便是死也不甘心。正在进退为难,王献忠朗声说道:“阳台观诸位道长甚是宽仁,尔等就该识得进退,放下刀剑。更何况王爷在此,你等胡搅蛮缠,本该就地格杀。看在故友重逢,我们化敌为友,岂不是好!”
韩、魏听罢这番话,心中甚喜:今日眼看葬身阳台观,不仅捡回『性』命,还遇见了在『射』生军中当差的故友,若是借他二人之阶,攀上他们所说的那个王爷,我们的仕途倒也有些盼头。想到这里,立即随声附和:“极是,极是!天『色』已晚,各位放下刀枪,一起用些斋饭、安睡一宿,落得个皆大欢喜!”
薛延龄低声道:“老子的仙山紫芝值多少钱,一顿斋饭才值多少钱?绝不与牛鼻子言和。”韩、魏附耳相劝:“阳台观的道士,个个本领高强,他们仁德养身,不杀我们。对面五十『射』生军,个个如同钢铁铸就,要杀我们不费吹灰之力。若动起真格打杀起来,我们一个都难活。”葛蕾听见,觉得言之有理,可又不愿服软,低下头默不作声。
韩、魏趁机圆场,对众人说道:“我等误闯仙山圣境,在此受到真人点化,彼此消弭刀兵、化敌为友。”转面又对玄寂说:“我等久慕仙家盛名,特地拜访阳台观。已是夜晚,还求道长容我们借宿。”玄寂一心平息争端,满脸堆笑说道:“如此甚好!你们若是安宁无事,住上三五日又有何妨?”
玄寂当即转身,喝命众道士放下剑,引众位造访之客到斋堂用饭。又安排一拨道士,连夜搬运死尸、清扫地面。玄寂将二王与韩、魏凑到一处,又借机来到执事道长身旁,点他的『穴』道,将他唤醒,命他与薛延龄握手言欢。众道士受他的鼓动,与众位客人合在一处,握手言欢。斋堂之内,一时泯除恩仇,双方化敌为友。
长谈过后,王献忠、王抚拜别韩德存、魏烈功,仍率『射』生手返回华盖峰,守卫丰王李珙。韩、魏拱手道:“二位兄台贵为神武将领,来日还求多多提携。”二王也拱手道:“既是自家兄弟,自然互相扶持。”说毕,各自离去。
玄寂将这群不速之客安置在斋堂之中,见他们只顾吃饭睡觉,不再滋生事端,便唤来执事道士,叮嘱他好生照应、灵活机变,这才返回华盖峰打坐去了。
斋堂内,众人饱餐一顿,心满意足,纷纷打地铺安睡,不多时,鼾声此起彼伏。舜华夜不能寐,想着张涧雨英俊颀伟,有意前来沾染。她拎着一个鸱袋,袋中盛着自酿的桂花酒,款款走到跟前,同他搭讪。
张涧雨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又听到她言语挑逗,纵是铁打的汉子,也不禁心旌摇『荡』。舜华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寻个知心人儿对饮一番,岂不是好?”自己先饮了一口,将鸱袋递给张涧雨。张涧雨接过鸱袋,心里扑腾跳起来,想饮却又不敢饮。
舜华还要使心计,诓张涧雨上钩,华清芬、许月邻却走了过来。华清芬一把接过鸱袋,深深饮了一口,夸赞一声“好酒”,顺手递给许月邻。许月邻对着瓶口闻了闻,却是不赞一词。
舜华被她二人搅局,皱起眉头,收起鸱袋就要起身离开。恰好葛蕾领着另外二花走到近旁,说道:“这斋堂之中尽是粗蠢男人,还有那些臭道士的满身『骚』气。我们在这里作甚?一起出去散步吧。”许月邻、华清芬点头起身,舜华趁机将张涧雨拉起,六女一男走出斋堂。
七人在道观里逶迤行走,舜华有意将香肩往张涧雨身上倚靠,张涧雨却似不解风情,只顾挺胸迈步,不予理会。华清芬余光瞥见,忽觉心中不快,便来到二人中间,一面问许月邻:“月邻妹妹,你是怎样和这位公子认识的?”
许月邻笑道:“不打不相识,我和他在山里打了一场,便化敌为友。”华清芬现出惊愕的神『色』,问道:“既是打了一场,便有胜负,你们谁赢谁输?”许月邻道:“未分出输赢,打了个平手。”虽是如此说,心中却颇为不服。
华清芬不信许月邻所说,拿眼睛看着张涧雨。张涧雨被他鄙视,浑身颇难适应,低头答道:“确实打了平手。”
阳台观一战,张涧雨的武功身手,大多数人看在眼里。他踢飞华清芬手中剑,从执事道士手中救下葛蕾,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明眼人都知道,这小子功夫着实惊人。葛蕾心里对张涧雨甚是感激,说道:“这位兄弟身手了得,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就死在那牛鼻子手里了。”舜华扮个鬼脸,笑道:“姐姐,人家出的是脚呢!”
众人一路笑谈,不觉来到藏经阁前。藏经阁共有三层,门前是一片平整的土地。舜华仍不死心,靠紧张涧雨,用自己的辫子在他肩膀上撩弄。华清芬愈发有气,她身子一斜、突然变向,撞在张涧雨身上,把舜华吓了一跳。舜华正要训斥她,她早已转过脸去,对许月邻说:“许妹妹,你说和这位公子打了个平手,我却不信。”
许月邻一听,脸上现出怒『色』,说道:“他都承认了,你怎么不信?”华清芬道:“张公子定是顾及你的面子,有意让着你,却又不肯让你许多,这才跟你打平。若叫他放开手脚与你比试一番,我赌他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