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花一加入,局势再起变化。三四十官兵或死或伤,如同泥墙倾圮,尸身委积于地。华清芬犹豫再三,终于下了狠心,挺起宝剑往张涧雨身上刺。张涧雨身陷黑衣人包围之中,正以一敌三,不及回身,许月邻救夫心切,从旁横跃而出,重重一脚将华清芬踢倒在地。戴保国意欲将她杀死,铁棍祭出,又被施春、章华中途截住,陷入苦斗。
葛蕾心下一狠,将手中宝剑舞得花团锦簇,四象回元阵顿时气象一变,雷霆万钧、杀气腾腾。戴保国的铁棍被她们击落,伏在地上满地打滚;王致君杀入阵中,不仅救不出他的兄弟,反倒陷入不测深渊,苦苦挣扎,万难脱险。
方怀恩、卫怀璧苦大仇深,一个盯着王致君、一个盯着戴保国,就要砍杀,可偏偏风波再起,局势再次逆转。王献忠、王抚领着『射』生军,从院门杀了进来。
三十『射』生手,铠甲精良、兵器銛利,手持强弓劲弩,腰携狼牙羽箭,或登上楼阁,或依凭窗台,或跨上廊庑,弯弓搭箭、弹无虚发。饶是四象回元阵再有威力、薛延龄和七大豪杰再有本领,也难躲这如雪花飞舞、如雷霆劲急的神箭。华清芬、蒹葭、芣葸已被流矢刺伤,薛延龄、七大豪杰或伤或逃。
强弓『射』罢,劲弩再开,庄院之内,弦声不绝、箭声嗖嗖,每一箭『射』出,都有黑衣人倒地。王献忠、王抚仗着铁甲护身,纠集兵士纵马上前,霎时呈碾压之势。
葛蕾见势不妙,收起阵法、扶起华清芬,大喝一声:“快逃!”逍遥谷诸人不敢迟疑,当即飞身闪跃,集结成一队,向院子后面急奔而去。
丰王李珙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跨入庄院正门——他昨晚派出王致君、戴保国一百援军之后,仍不放心,亲自领着『射』生军来到伏虎山督战。他在山顶看清庄院内的形势,下令『射』生军作最后一攻。果然,逍遥谷诸人已无力支持,经不起『射』生手的强攻劲弩,跑到马厩中,也不管是马是驴,骑上就走。他们退出庄院后门,落荒而逃。
王献忠问道:“追不追?”李珙答道:“斩草务尽,扫虏务磬!”八员将领、三十『射』生军策马急奔,穷追不舍。张涧雨、许月邻在『乱』军之中捡了两匹马,翻身上鞍,紧紧跟在后面。李珙从容自得,领着一队兵将压在队尾;元家三少各怀心计,不愿劳神耗力追击穷寇,和李珙一起远远落在后面,渐渐看不到前队兵马。
张涧雨、许月邻报主心切,策马狂奔,急急追赶逍遥谷人。从早晨追到午后,马身上汗珠飞溅,群峦万壑一道一道飞向身后。来到一处山岭,山岭之下波光粼粼,一条河流如同虬龙『乱』舞,横亘在前,那便是渭水。
逍遥谷诸人先一步抵达河边。河水汤汤,没有舟楫,后面追兵已然杀到,当头二人便是张涧雨、许月邻。
葛蕾一声呼哨,逍遥谷诸人纷纷下马,横在路前,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怨恨。并蒂将军来到跟前,也翻身下马,张涧雨拱手说道:“王爷命我们擒住敌酋,故追赶至此。”
葛蕾瞪圆了双眼,质问道:“谁是敌酋?”张涧雨道:“各位不必争辩。你我既已相识,何必再起纷争?你们不如自缚双手,随我去见王爷。王爷十分爱才,必不伤你们『性』命。”许月邻唯恐动起手来伤了和气,说道:“葛蕾姐姐,只用绑你们一会儿。等见了王爷,说两句好话,咱们一起投他府中,封官拜将,岂不是好?”
薛延龄啐道:“区区一个王爷,顶个屁用。你们爱做他的家奴,老子却野惯了,不愿屈就。”张涧雨说:“各位都是英雄,岂能不识时务?你们已经败了,何必再赔上『性』命?”葛蕾冷笑道:“张大公子,你也不看看,你们夫妻二人追赶我们十三人。在这荒山野岭动起手来,还不知是谁赔上『性』命呢。”
张、许一听,如梦方醒:居然只有他们二人追了上来,『射』生军以及元家三少的兵马一个也不见踪影!张涧雨还在向后顾盼,许月邻说道:“葛蕾姐姐,前面是渭水,挡住去路,王爷的兵马正在赶来。你们纵然『插』上翅膀,怎能活着逃走?”方怀恩、卫怀璧心中激愤,说道:“休得啰唣!请姨娘下令,我们一齐杀了这一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
七大豪杰纷纷拔出刀剑,华清芬抢在头里拦住众人。葛蕾对她说:“华妹妹,你劝劝他们,给王爷做狗不如回山野里做人呢。”华清芬点了点头,走向张、许夫『妇』。她步履款款、眼中含泪,喊一声许妹妹,又喊一声张公子。她恼恨丰王李珙,不知他施了何种法术,竟将这对夫妻『迷』得七窍生烟,让他们心甘情愿与故友决裂;她更感叹造化弄人,刚结识的好姐妹,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仇家。
而华清芬短促的人生,就在这一刻谢幕。一支响箭从林中飞出,『射』中她的胸口。山顶上冲下一支五十人的军队,为首的将领是李纳,李纳身后是赵勃、王升——他们来到元家三少门下作客,第一件事就是在渭水边端掉一个贼窝,收编了山寨里的五十喽啰兵。李纳见元家三少倾巢出征,唯恐刚刚打下的庄院又受到流寇侵扰,便带着赵勃、王升到渭水边调集军队。
这支军队沿着渭水行进半日,潜入一片树林,看着逍遥谷主人逃窜至此,后面还有二人追赶。李纳伏在林木间凝视良久,认出那二人是丰王的“并蒂将军”,因此判断出谁是友、谁是敌,毫不留情『射』出暗箭。
长长的箭矢将华清芬瘦削的身躯贯穿。她倒在地上,鲜血将罗裙染红,嘴角溢出血浆。许月邻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跑过去,将华姐姐揽在怀中,珠泪奔涌,哀哀欲绝。张涧雨感戴这位媒人的恩情,跪在地上、挽着爱妻,眼中流出热泪。逍遥谷诸人来不及动情,各自刀枪在手、神情紧张,面朝暗箭飞来的方向,雁翅排开,准备迎接一场无情厮杀。
华清芬气息微微,冲着张涧雨招手,似是有话要说。张涧雨附耳上去,华清芬叫他再凑近些,张涧雨俯下身去,耳朵几乎要贴上她的嘴唇。华清芬却瞥了许月邻一眼,说道:“好妹妹,你莫生姐姐的气,姐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面说,一面侧过脸来,在张涧雨的唇角亲了一口。
张涧雨如遭电击,直起身来,险些将她推倒,却听华清芬断断续续说道:“张公子,你是个好儿男。我若还是女儿之身,就不让许妹妹嫁给你了。”许月邻听罢,心中一片淆『乱』,抱着华清芬不敢放手,听她说出最后的话来:“许妹妹『性』子烈,心地却是极好,你要好好照顾她。”话到此处,华清芬脖子一仰,一缕香魂随风飘散。
许月邻心头生起醋意,若是平时,定会用剑与情敌一较高下甚至决出生死,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生离死别带来的痛楚更让她失魂丧魄。许月邻似乎忘记了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抱住华清芬的尸身恸哭不止。张涧雨轻拍着爱妻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劝慰,一低头看到华清芬双眸如星、笑靥如初,心里有说不出的惊悚与怪异。他将视线移开,却见身后李纳领着军马步步『逼』近。五十喽啰兵枪矛挺出、弓箭上弦,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逍遥谷人,抑或是要将他们一举全歼。
青州城人见人怕的李纳,不会放弃每一次杀人的机会。但他出身门阀,深谙官场,不是一味滥杀,而是懂得应该去讨好谁、巴结谁、打击谁、杀死谁。他见张涧雨看着自己,便冲他招手,迫不及待喊道:“请并蒂将军闪过一边,待我剿灭敌寇!”
令李纳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对夫妻丝毫不避让,仍在道路中央哀哭。李纳畏惧他们是王爷驾下的人,不敢发作,重申了一遍,要他们退避两旁。张涧雨理也不理,看着爱妻痛哭,心中升起一连串的疑问:“我与爱妻尚未进入王府,就与故人反目成仇;华姐姐对我如此厚爱,我却眼睁睁看她死去,难道她不是被我『逼』死的?来日进入王府,还不知要经历多少险阻、结下多少恩怨。我逃出紫帐山,不过是想跟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出人头地。却为何为了这点微末的愿望,竟要忍受恁多苦痛?这世界到底怎么了,难道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活,难道就不能靠着真本领闯出一番天地?”
华清芬一死,对许月邻打击也不小。她的无数手下死于李纳之手,如今仇人相见,若依她往日脾气,定要与他拼命。可是此时的她,只顾着抱着浑身冰凉的华姐姐,心中五味杂陈,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更不知该恨谁、该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