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石转面说道:“这小小舟船,渡得了生死,渡得了灾劫,却怎么渡不了你的满腹仇怨?你们逍遥谷的鹿友先生,领着青州官兵毁我家园、杀我伯叔。若仔细算起来,我吃你一株紫芝,也抵不过你们犯下的恶行。”薛延龄张牙舞爪说道:“你想报仇,尽管跟老子比划比划,三招之内,老子要你魂飞魄散!”涧石不予理会,转面对葛蕾说道:“你们人多,杀我当然容易。但是以我的本领,拼死你们二三人,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齐先生、晏先生就在船舱之中,他们帮谁不帮谁,尚未可知。”
葛蕾听得此语,心中一懔,暗自思忖:卫怀璧刚刚遇难,八大豪杰士气衰竭、负伤累累,要杀这个混小子倒也容易,只是船舱中的齐玉轪、晏适楚深不可测,若动起手来,我们难免死伤。她喝退薛延龄,冷冷说道:“臭小子,你老婆在我手中,你敢威胁我吗?”说毕,手掌一翻,将小雨的胳膊扭了过来。小雨受疼,惨叫一声,泪如雨下。
然而,涧石异常平静,拱手说道:“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堂妹,不是我妻子。你折磨她徒有何益?正所谓哀兵必胜,她受你折磨,我越发以死相拼,你们就会有更多的人过不了渭水。”屿蘅见小雨叫得凄惨,心中关切,上前一步道:“放开她吧,何必伤及无辜!”薛延龄横起『药』锄欲要阻拦,涧石举拳挡住『药』锄,侧跨一步,再次将屿蘅揽在身后。
小雨见了,心中愈发凄楚:我受这等磨难,你跟无事人一般,屿蘅姐姐稍遇险情,你却将她护得密不透风,我历经千磨万折带你到王屋山治病,到头来我竟然比不过一个外人吗?
屿蘅适才三言两语,平淡如水,但每个字却如珍珠滚落在玉盘,令葛蕾印象深刻。她歪着脑袋打量屿蘅,冷笑一声,说道:“这是哪位妹子,长得这般俊俏,竟然比得过我的三妹了!”芣葸娇声说道:“姐姐,你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她只不过比我年轻几岁,哪里有我这般姿容?”舜华道:“跟三妹难分伯仲,跟四妹比却差得远呢!”蒹葭听罢,捂嘴而笑。
屿蘅仍然目送秋水、淡定自若,一个字一个字说道:“紫芝是我熬的,与小雨妹妹无关,你不能伤害她。”每个字都吐得那么轻柔,但是字正腔圆、声声入耳。葛蕾见她意态悠远、冷若冰霜,自己在她面前似乎减了颜『色』、矮了一截,有意言辞相辱,但是屿蘅不近不远站在前面,好似雪峰耸峙,缥缈虚浮、无法靠近,如何侮辱得了?葛蕾按下怒气与嫉妒,又想假意恭维,但是她又如竹节挺拔,不事浮华、自有清香,想要称赞却又该从何处着笔?
晏适楚在船舱中说道:“静默自持,休惹人间是非。”屿蘅道:“师父,渭水东流、两岸青碧,这里没有是非,只有些自寻烦恼的庸人。”话语才落,齐玉轪不禁抚掌而笑。葛蕾一听,啧啧连声,说道:“好一个锦心绣口的女弟子!”说毕,将小雨推向涧雨身边,说道:“二女侍一夫,其乐融融!”她故意以言相激,谁知小雨心冷,立即走开,一言不发;而屿蘅心中平如湖面,任凭他们飞短流长,早已不似方才那般羞赧。
葛蕾复又说道:“薛半仙的紫芝,倒可以不予追究。但是齐玉轪杀我逍遥谷半数豪杰,新仇旧恨,不共戴天。今日相见,不杀他不足以告慰亡灵。”涧石道:“逍遥谷的冤仇,自该由逍遥谷的主人出面解除。葛蕾姐姐本是局外人,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薛延龄瞪眼喝道:“放屁!四大姨娘是谷主跟前的红人,她们之于逍遥谷,就如同武皇后之于李唐江山一般。你许是瞎了狗眼,看不清其中端倪!”
涧石约『摸』懂得“姨娘”这一称呼是和含义,却故意问道:“四位姐姐个个娇翠欲滴,如何唤作姨娘?在你们逍遥谷中,姨娘是何职务?”问得薛延龄哑口无言。葛蕾笑道:“娃娃,你是个聪明人。明知故问,敢是要羞臊我们?”涧石道:“葛蕾姐姐,你也是聪明人。正所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这大好年华你不享受,只顾着在外与人拼杀,殊不知,逍遥谷主正抱着年轻的姬妾们寻欢作乐,早将你们抛在脑后了。”
四大名花一听,觉得颇为在理,愤愤不平起来。贺天豹、彭勇一边拧着衣服,一边抱怨:“庄院丢了,船只没了,天大的事情你不管,却只顾着和小白脸斗嘴皮子。”葛蕾怒上心头,走近两步,一脚将彭勇踢在水里。彭勇见了水,就跟见了阎王一般,惊恐万状、狼狈不堪。贺天豹嘟囔一声,将他打捞起来。葛蕾喝命二人速速划船。
涧石听到二人的抱怨,将他们一路的遭遇猜出个大概,于是更加胸有成竹,凑近一步说道:“事有缓急。你们才经变故、刚受挫折,就该安抚人心、扭转残局,以图振起。葛蕾姐姐置众人的伤病、悲切于不顾,一心只记着心中那点仇恨,岂不是因小失大?我陆涧石一死固不足惜,如若七位豪杰葬身渭水之滨,岂不是折了逍遥谷的梁柱?”
七大豪杰一听,各自心怀鬼胎:什么血海深仇,都不过是浮云尘埃罢了,自己的庄院、营生,才是根本;至于逍遥谷与齐玉轪的深仇大恨,自当由谷主安排杨祖绪和黑衣人去解决,与自己并无什么干系,何必与他赌上『性』命?葛蕾环视一周,看出大家的表情变化,嘴角哼了一声,说道:“好你个黄嘴娃娃,一张臭嘴说得我们人心涣散。老娘今天偏不受你『迷』『惑』,非杀了齐玉轪不可。”她回头对三姐妹说:“摆阵!在船上先宰了牛鼻子!”
涧石以为自己一番游说近乎成功,没料到欲益反损,勾动了葛蕾的杀心。他暗吃一惊,右手抓起小雨、左手抓起屿蘅,把她们往船舱里推,躲避眼前的风险。小雨本已心冷,被他手一牵,心中顿时温暖了起来,就跟温顺的绵羊一般,俯身钻进船舱。但是她刚一坐下,后悔和嫉妒立即占据她的整个心,因为她看见,屿蘅仍然站在船舱外,与涧石肩并肩站立,两人的手依然抓在一起。
屿蘅在涧石耳边说道:“休要慌张,这四位姐姐并无杀人意。”涧石定睛看时,唯有蒹葭听从葛蕾的号令,手握剑柄、严阵以待,而芣葸、舜华则是心不在焉、摇头耸肩,厌战的情绪分明挂在脸上。涧石这才松开屿蘅的手,说道:“虽如此,你回舱中歇息歇息吧。”屿蘅摇头道:“船儿马上靠岸,不必歇息了。”
葛蕾大为好奇,望着屿蘅问道:“你怎知我们没有杀人意?”屿蘅道:“这小小的舟船,已经渡了生死,复又渡了灾劫。你我都在船上,一任自然而已,若再想着杀人,岂不是粗蠢至极!”
葛蕾不停打量她,冷酷地说:“牛鼻子用妖术『迷』晕你了吧,满口是这些腐朽之谈。我今日必须杀人,你叫齐玉轪与我叙话。”涧石上前一步,恳切道:“大家都历经劫数,乃天涯沦落之人,何必在这图穷之处互相为难?齐道长中你三针,正是向死而生,如今悟彻《修真秘旨》,已然心胸洞开,默默坐在船舱之中,绝口不提恩怨二字。齐道长已经退避三舍,你们难道还要步步相『逼』吗?”
葛蕾思忖半刻,舜华娇嗔道:“姐姐,这小白脸说了半天,我的心都快化了。今天就算他们得了便宜,权且饶恕一次吧。”葛蕾佯怒道:“你看中小白脸了?人家两个老婆,用不上你了!”舜华装个鬼脸,捶了捶涧石的胸脯,说道:“当初是我给你小瓶『药』剂,才将你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要记得我的恩情哩!”涧石拱手唱喏,道了一声谢。
水声潺潺,船已近岸。葛蕾又道:“老娘一辈子没听过男人的话,都是男人听老娘的话。今天到手的鸭子就在船上,凭什么要听你的?”涧石道:“我已说了很多,其中道理,姐姐自然明白。现如今,晏先生要去终南山,赴二十年前之约,会你们逍遥谷主。此事关系重大,齐道长不会袖手。今日我们各不相扰,来日在终南山下重逢,叙起二十年契阔生死,岂不快哉!”
薛延龄冷笑一声,说道:“薛某也曾耳闻,终南山之会,晏适楚要将《修真秘旨》奉还谷主。倘若齐玉轪前去搅局,岂不坏了谷主大事?如今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不如趁势杀了这两个牛鼻子,抢回《修真秘旨》,再去潞州向谷主报功,岂不更好?”
涧石说道:“薛老一心想为你的紫芝报仇,你一个人找我算账就行了,何必妖言蛊『惑』,陷害葛蕾姐姐?《修真秘旨》至为珍宝,天下只此一部,在晏先生手里,二十年前你们逍遥谷主都没抢走,凭你们几个便能抢走?况且,晏适楚以许下终南山之会,便是要遵从白云子遗训,郑重其事以真经相授,你们却疑神疑鬼,要提前除掉齐道长。此事若传出去,天下人都会耻笑你们逍遥谷,说你们谷主既无孝悌之义且无容人之量,武功修为更是弗如远甚,因此心怀嫉妒,用这不光彩的手段侵害同门、强夺经书。这要是传出去,逍遥谷的威信愈发动摇,产业愈发凋零,就连你们几位豪杰,只怕也难以自保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