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吏一听,火冒三丈,长枪掣起;身后二十军士齐刷刷钢刀出鞘,列阵相向。偶耕浑然不惧,扬起锁链、翻起双掌,准备交战。军吏纵枪直刺,被他用铁链截住。偶耕右掌伸出,正要将其生擒,谁知铁链太短,左右手均被牵扯,无法施展。
军吏瞅准机会,铁枪一抖,直刺过来。偶耕志在速胜,脚步飞起,却忘记了脚上栓有铁链,兼之两日两夜未曾休息,且饮食不足腹内饥饿,只觉得脚下一晃,一跟头栽在地上。军吏骂了一声“恶奴”,毫不留情,冲他背心就是一枪。偶耕就地翻滚,枪下逃生,可是肩膀仍被刺中,顿时鲜血涌出。
军吏见偶耕身手敏捷,不敢怠慢,当即下令:“前排十人与我一同杀敌。后排十人速去兵营,搬请救兵!”昆仑奴大感不妙:若大军赶到,『乱』冲『乱』杀,我们哪有『性』命在!当即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军爷息怒。我颇有钱财,只求饶恕『性』命。”
军吏一听“钱财”二字,当即收回军令,止住军士,双目『逼』视昆仑奴。昆仑奴道:“只要留得『性』命在,我全家积蓄系数奉上!”槐犁也赶紧跪下,眼睛里『逼』出泪花,一副可怜模样。
偶耕挣扎起身,槐犁不由分说,攀在他身上,压着他一同跪下。昆仑奴心痛钱财,当即改口,说道:“禀告大人,小的没钱,一文钱也没有。只求大人将我们收押,赏一口牢饭吃。”
军吏脸『色』生变,走近昆仑奴,说道:“我连日奔走,只为抓几名壮实劳力,勉强弄到这十来个歪瓜裂枣。钱财于我何用?如今碰上你们,正好凑齐数目,也好交差。”当即命令军士牵出绳索,将三人一起绑了,押着他们翻过土坡,径直去往军营。
这筑台工程,虽不是章华台、阿房宫那样的巨制,但在潞州也算得上少有的大事。工程庞大、工期又紧,因此监工的胥吏也为数不少,他们在工地上划分山头、各管一摊。比如台基一侧凉棚下的胥吏,只掌管垒土,也只需看管台基上下运土、夯土之人;而其它的工程,如刻木雕石、架柱砌墙等事,则另有专司,不一而足。这些胥吏们因山头不同、工段不一,彼此倾轧、互挖墙脚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众多分工之中,台基西侧的军营承担一项重要的职责,那便是开挖地道。按照李抱玉筹划,需从军营底下挖出一条地道,直通底座,地道又与北侧的粮仓相连。军吏不让手下军士做这苦活,便四处抓捕青壮劳力在此充工。因地道之事乃是军中,军营里架起帐幔作为遮挡,不令外人看见,抓捕至此的劳力更与外界绝缘,各路官吏也不知军营之中尚有这样一项工程。
偶耕等三人被拘捕之时,地道已初具形制,二十多个劳力在地下挖土、运土,不停劳作。三人被官兵推到地下,一人发了一把锄头,在里面开挖起来。
偶耕又困又饿,肩上又有新伤,用铁锹撑着身子,不停喘气。军吏毫不留情,就是一记皮鞭。昆仑奴跪在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飞钱,苦求歇息一宿,天明动工不迟。军吏就着火把认清飞钱上所写数目,微笑着点头应允。昆仑奴见军吏走远,埋怨道:“都怪你,不早作决断,我们才落入军兵之手,干这见不得光的苦役。”偶耕追悔莫及、心中不忿,倒在土堆上,眼睛一闭,即已睡去。
翌日辰时,军吏将众劳力打醒,一人给了两块饼,催促他们吃完继续上工。偶耕、昆仑奴、槐犁蹲在一起,都是两口吃完干粮,不敢迟延,抡起锄头铁锹开挖地道。半日过去,昆仑奴叫苦不迭,埋怨牧笛言而无信、不来解救他们。槐犁说:“她自身尚且难保,我们安心干活吧!”偶耕熟睡半夜,精神恢复,不与任何人多话,只顾埋头苦干。
这二十几人在不停挖掘,那军吏还在不停抓劳力。三日过后,也不知外面的土台垒到多高了,地道里的人越来越多,掘进速度也越来越快。与偶耕同一队列的约有三十人,另有二十人从粮仓开始挖掘,至第四日晚间,两拨劳力将地底打穿,军营与粮仓从地下形成一条通道。
到了第五日,军吏又来指派任务,要在台基底下挖掘一条斜道,这条斜道要从地下一直延伸到台面。两拨不敢有异议,只得继续赶工。众劳力正在地道深处劳作,地道口忽然传来喧闹之声。
一群人举着火把走进地道,那是七大虎贲到此巡查,军吏领着几个兵丁在前引路。偶耕斜眼一看,吓个不清,赶紧低头干活,身上铁链发出阵阵脆响。他生恐招致虎贲的注意,一头扑进土中。
军吏经过偶耕身边,险些被他绊倒,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催他干活。槐犁瞧出异样,装出剑南口音说道:“我哥哥染了痢疾,站不起来了。”军吏骂了一声,喝道:“染了痨病,拉出去活埋!”旁边两个劳力一齐下力,将偶耕拖到土车上。偶耕以脸贴地,紧紧将铁链抱在怀中,不令发出声响。
安德广却不走,站在地道中央,问道:“我只听说李大人要筑起高台,大办双龙盛会。你们却在台底下挖隧道,却是为何?”军吏笑道:“上司有令,挖隧道乃是军中机密,不得说出去。况且,我们也不知这隧道有何用途。”
铜球四暴躁起来,怒骂军吏,说他对安大人不敬。安德广止住铜球四,径自说道:“我也不必知晓你这隧道有何玄机。只是昨日三个兄弟执行公务,至今不见回转,特地前来找寻。中秋在即,地面上的九层高台已经建起,就等着在台面上搭起一座长亭了。时日促迫,你们好好赶工。”军吏诺诺连声。
偶耕在土车上一动不动,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昆仑奴和槐犁也听出众虎贲来意,装模作样地在一旁干活。军吏见安德广要走,回身安排两名劳力将偶耕拖出地道,找个地方埋了。
土车一点一点被推向洞口,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偶耕寻思:地下不见光,我大可藏身,若到了地上,怎能逃出稽查?因此猛然翻身,跳下车来,对那两人说道:“我的病好了,这就回去干活!”二人以为他是回光返照,准备回去禀报军吏。偶耕将二人拉住,苦求他们休要声张。
三人洞口争持,洞外传来娇滴滴女子的声音,似在争吵。一个不耐烦说:“我们陪你在这『乱』糟糟的工地转了三日,你还要怎样?”一个气鼓鼓道:“你再不回城,休怪我们不客气。”再一个怒冲冲道:“死军痞,再敢偷看一眼,挖掉你的眼睛!”
几个女子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却听另一女子说道:“地面找了三日,也未找着要寻之人。此处有地道,你们下去看看。若再寻不着,我们即刻回城。”
那声音,平淡如水、轻柔如棉、甘爽如饴,令偶耕心『潮』澎湃、悸动不安。他听得真、辨得清、断得准,那是牧笛的声音!可在一瞬间的欣喜若狂之后,他转入低回、惆怅,内心一再『逼』问自己该不该出去见她。她是官家小姐、权贵新『妇』,我如今灰头土脸,只不过是一个下等皂隶,我即便见她,她会说些什么,我又要说些什么?
偶耕怔住了,两个劳工以为他又犯了病,徘徊不敢离去。外面女子尖利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这腌臜地道,又脏又臭,里面还有不少男丁杂役。我们决不下去。”另一个声音旋即传出:“你休要得寸进尺。我们姐妹偷偷放你出来,已经给你天大的面子,你再不回城,便是王母太后,我们也要无礼了。”偶耕侧耳而听,终于辨出,外面除牧笛还有四名女子,她们是四大鸣禽。
牧笛硬是要下洞寻人,对四禽说道:“你们不去,我亲自下去寻找。”一帮军士急忙围拢,挡在洞口,说道:“我们这里都是附近抓来的平民、皂隶,哪有你说的少年男儿?况且军营重地,岂容女子擅闯!”
牧笛站在洞外,不依不饶。黄鸟终于按捺不住无名怒火,宝剑出鞘,喝道:“侯牧笛,你不过是骆大人的妾室,与我逍遥谷无半点关系。我们四姐妹伺候你出城三天,已经仁至义尽。我们杀了两个姓安的丑八怪,也不怕杀了你!”仓庚、桑扈、鸿雁迫不及待拔出剑来,剑锋震颤,嗡嗡作响,一声声传入偶耕的耳朵。
偶耕大为惶急,听到洞外脚步凌『乱』、吼声响起。只听呲呲两声,似有裙带撕裂,接下来是一声女子的惊呼:“你们真敢动手伤我?”那是牧笛的声音。
黄鸟道:“不错。我们从渡雾山庄到这潞州,受尽屈辱,早已忍无可忍。今日杀了你,干脆与南浦云撕破脸皮!”说毕,宝剑一抖,劈出阵阵风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