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纳领着赵勃、王升站在阵前,后面三乘车驾,里面坐着元家三兄弟,王致君、戴保国身上贴了膏药,创痛好转,骑马守在车驾两侧。陈开山一见李纳,恨不得生食其肉,大吼一声,说道:“我妻儿与你何仇?今日要与你拼却性命!”赵勃弯弓搭箭,正要发射,涧石大惊,高声呼道:“休放冷箭!”
涧石这一声吼,动用了丹田之气,虽未至于气贯长虹,但也如同惊雷响震,惊得赵勃放下弓箭。
坐在车里的元季能撩开车帘探出头来,见对面不过是些揭竿而起的农户,顿时嗤之以鼻。又一眼看到敌军阵前居然有一女子,虽隔着一两百步,面容长相看得不太真切,那股清新飘逸却凌于云霄之上,令人心驰神往。元季能啧啧称奇,不禁暗地里看得呆了。
涧石看到元季能,却不知他在打屿蘅的主意,心中盘算:车中之人定是大有来头,擒贼先擒王,若将他擒住,不信李纳不投降。他将马赶到阵前,指着李纳说道:“今日我们赴约,田畴之上正面交战,血肉相拼。你们若敢放箭,便是输了。”
李纳朗声道:“不放箭便不放箭。今日两军交锋,你们有半点胜算么?”涧石看到敌兵人数众多,心知今日正面决战,乡民虽然是悲愤之际,个个以一敌二,然而毕竟不如官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若不出奇计,难免兵败身死。想到此,他凑近里正,低声说道:“陈伯父,我有一事相托,求你千万答允。”
陈开山说道:“娃娃,老汉马上身首异处。你有话只管说,老汉尽皆答应。”涧石道:“我若还有一口气,你就休要轻举妄动。我若死了,委托良善人家收留这个女娃,别叫她受欺凌。”
陈开山一脸惊愕望着涧石。屿蘅也大为不解,问道:“涧石,你说什么呢?”涧石沉着脸,只对陈开山说:“三秦豪杰重然诺、尚信义。你已答允,不许反悔。”陈开山只得点头应允。
涧石突然下马,冲李纳喊道:“我在青州曾冒犯你。今日自知不敌,但仍有一事不明,需与你在阵前澄清。”说毕,将手中枪矛掷在一边,腰中匕首也丢进小溪里,朝对岸高拱双手,一步步走近。谁知跨跃溪水时,一步不稳,身子没入泥淖之中。
李纳见他如此狼狈,得意大笑,说道:“你即便到我马前,磕头见血,小爷也不会饶你。”众乡民更为激愤,欲上前拦阻,涧石回头喝道:“陈伯父,你答允我之事,不可食言!”陈开山犹豫片刻,只得下令:“放他过去!”
涧石满身污泥,踉跄上岸,陡然面前风起,一道黑影闪过,那是一支羽箭射来。涧石看在眼里,就地腾跃,忽而伸手,将羽箭接过。原来,李纳深恨涧石,欲除之而后快,暗自使个眼色,王升会意,便从侧面放出冷箭。也是事出仓促、劲力不足,羽箭被涧石接住。
涧石一阵冷笑,喝道:“李纳,我越过溪水,已经置生死于度外。想当面与你对质几句,你却连这点胆量也没有!”元季能一直探出头来色眯眯盯着屿蘅,被涧石一声惊醒,这才知道溪水对面走过一个人来。他接过话茬,肃然道:“剿灭这些暴民,何须放冷箭?叫他说完话再死!”
李纳趾高气昂,抬头问道:“你有何事,说完便死!”涧石问道:“当日在青州,发兵征缴紫帐山,可是你的主意?”李纳道:“正是。”涧石一步一步走近,问道:“紫帐山众位叔伯,可是你下令所杀?”李纳道:“是又如何?紫帐山已被扫平,先杀他们,再剐了你!”
涧石追问:“擒到狱中的诸位叔伯,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李纳冷笑一声,翻出白眼答道:“原想剐了打头的、杀了跟班的,如此了事。岂料那丧尸鹿友先生办事不力,把奏折写错了,按照朝廷的批复,要将他们发配关内贬为奴隶。鹿友先生早已成了丧尸,你那些叔伯多半是死在路上了。”
李纳仰天作答,不提防涧石突然使出全力,一步跃出。李纳以为他要刺杀自己,连忙避让;赵勃、王升护主心切,举起兵刃守护左右。谁知涧石空中腾转,绕向他的身后,王致君、戴保国尚未作出反应,涧石已跃上元季能的车驾。
阵前顿时大乱,众兵士挺起戈矛、刀枪,将车驾围住。涧石一手制住元季能,袖中抖出满是泥泞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头。涧石适才跌落溪水,貌似不慎实是故意,在泥中摸出匕首藏在袖中。他刚才一步步逼近,仰着头逼问李纳,实际用余光观察元季能动静,一见李纳气焰嚣张、有失防备,当下变起不测、声东击西,一举将元季能擒住。
涧石在元季能颈上划出血来,元伯和、元仲武挂念兄弟安危,跳出车驾大声呼喝。李纳暴跳如雷,握紧长枪,却又无计可施。涧石挟持元季能在手,喝道:“尔等听我号令,否则我要他性命!”
元家二兄长连忙下令,所有军将退后三步,不得紧逼、不得放箭。涧石一见众人惶恐万状,心中反倒得意起来,恶狠狠逼问元季能:“你是何人,怎比皇帝还精贵?”元季能道:“我乃当朝宰相元载大人的少子,名叫元季能。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叫你亲戚六族灰飞烟灭!”
此时官兵骚动起来,人人惊诧、阵形浮动。李纳、赵勃、王升凶巴巴却又怯生生围在一旁,恨得直跺脚,却又拿涧石全无办法。涧石斥退众官兵,恶狠狠对元季能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今日要你撤军,并且立下字据,放还无辜村民,永不得为祸乡里。”
元季能白眼一翻,说道:“你敢要挟本官?叫你永世不得超生!”涧石握紧匕首,带着泥泞的锋刃在他脖颈上刺入半寸。元季能受痛,如同杀猪般嚎叫,终于不敢再作声。
元伯和、元仲武万分焦急,冲涧石怒吼。涧石见元伯和长相老成些,便向他重申,要官兵速速撤退、不得侵害乡民,否则与人质同归于尽。元季能被他勒得喘气不匀,呻吟不止;元伯和、元仲武挂念兄弟安危,连忙答应。
涧石又道:“你们的几位将领,心怀不轨。他们必须丢弃兵器、卸下盔甲,下马而行。”元家二兄长立即吩咐下去,李纳、赵勃、王升、王致君、戴保国只得照办。
元伯和一声号令,官兵击响铜钲,缓缓掉头重新列阵,准备返回铭感庄。涧石将元季能死死他勒住,高声威胁他的二位兄长,要他们不得心怀鬼胎。元氏三兄弟被治得服服帖帖,领着官兵不战而退。
陈开山隔着小溪看在眼里,不禁珠泪婆娑,叹息道:“娃娃,你为了乡民,竟然不顾生死。你一个人冲到对面,焉能活着回来?”屿蘅已是泣不成声,呼唤陈老伯,叫他想法子救回涧石。
陈开山没了妻儿,已经肝肠痛断,只愿与官兵拼个你死我活,怎料想涧石不顾生死,要挽救乡民性命。他与涧石许诺在先,不能发动乡民前去搭救,却又割舍不下这个能打仗、有识见的热血男儿。他心中如同油煎,看看屿蘅,又远远望着只身犯险的涧石,仰着天“嗐”了一声,哭了出来:“娃娃,你叫乡党们如何面对这个女娃!”
屿蘅向着西风抽搐,身子如同蓬草一般飘摇两下,跌下马来。几个老成乡民将她扶到队尾,好生看护。阵前几个精壮乡民,义愤填膺,对里正说道:“那少年带着我们大破官兵,我们三秦男儿,焉有知恩不报、见死不救之理?”
陈开山收起老泪,顿觉有理,说道:“我许诺那娃娃,绝不贸然与官兵拼杀,但未曾许诺在小溪一侧徘徊不进。”当即扯开破嗓子,号令二百多乡民跨过小溪,紧跟在官兵后面,威逼官兵放人。那几个老成乡民,留在小溪东面照看屿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