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三十招过去,偶耕心中思索:四花的武艺高于四禽,阵法在她们手中,果然又是一重境界,我若不能取胜,自己伤了倒是小事,连累他们在此受那缧绁之苦、性命之忧。他就地翻身避开数剑,运起真气、翻开拳掌,小心应战。舜华求胜心切,突施险招,剑锋已刺到偶耕面前。偶耕一面应付那三支剑,一面躲避这一剑,忽而立地不稳,一跤跌出三步远。
舜华乘势而上,宝剑刺他背心,这一剑去势甚急,不死也能致残。偶耕就地腾挪,用小孩子滚泥地的方式仓皇躲开,抬眼只见薛延龄遗落的药锄就在手边,连忙一把拽住向后猛挥,挡住舜华的剑。
舜华突袭不成,由攻转守,偶耕趁此间隙鱼跃起身,手持药锄与四大名花斗在一处。牧笛在一边看着,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偶耕药锄在手,也算是有了一件兵器,朝四花抡了几圈,不觉虎虎生风,扮回了一点局势。四花见偶耕绝境之中杀了回来,阵形为之一乱。葛蕾喝道:“安心结阵,宰了这臭小子!”四象回元阵立即重新成形,围在偶耕左右高速旋转。
偶耕不再畏惧,一面拆解她们的招数,一面辨识四象回元阵的路数。斗过七十余合,愈发看清,南浦云独创的四象回元阵,只不过是将江湖邪术、偏门武功强行安插在五行四象之中,阵形变化、招式套路乍一看幽微精深、十分唬人,实则是急功近利、无事自扰,细究下去,终究是浮薄不堪、浅薄无味。他用一把药锄与四柄宝剑拆招,越是斗下去,他越是自信起来,故意将药锄掷地,赤手空拳与之相搏。
四大名花也十分心惊:这臭小子怎么武艺如此精湛?葛蕾抖起精神,使出十二分力气,压住阵形,率领三姐妹合攻偶耕。阵法即时而变,将“易有四象”之理用剑术轮回推演,四花又循着四方星宿的方位变化互相借力、彼此推迁,将阵法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偶耕已将阵法看破,纵然是南浦云苦心孤诣多年研创而成,如今便如同魑魅魍魉在祥光之下无处遁形。偶耕越来越自信,赤手空拳游弋剑阵之中,如同浑然一块、又似缥缈无踪,叫人捉摸不定。
两百余招过去,四花力有不逮,阵形欲散未散。偶耕觑准时机,一步欺到舜华面前,出掌击她面门。葛蕾见势不妙,长剑挺出,刺他背心,以此相救舜华。偶耕早有防备,舍弃舜华,猱身躲过来剑,一伸手扣住葛蕾的寸关尺。葛蕾发力相抗,却感到对手一股真气绵延不绝,将自己的力道全部化解。她腰膝一软、身子一扭,已被偶耕按住,手中宝剑也被他夺走。三姐妹合力来救,偶耕早将宝剑横在了葛蕾的颈上。
偶耕空手夺白刃,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竟能一招得手。他乍一下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摁在地上,倒颇有些局促不安,于是松开手,怔怔站着。葛蕾趁他不备,抽身得脱,回手一掌拍在他胸前,所幸力道不足,只是打得他退了两步。
偶耕尚未站稳,眼前霞光闪耀,三枚银针迎面而来——那是葛蕾突施毒针。他来不及躲闪,宝剑一横,将毒针格挡在外。忽听一声尖叫,原来是银针反弹回去,刺在舜华的身上。
葛蕾一只玉手在袖中翻动,准备再次发针。偶耕看得清楚,不等她银针射出,举起剑朝她手臂劈去。葛蕾急忙将手收回,躲过剑招,将银针夹在指缝,不提防偶耕宝剑抖动,舞出一道剑花,花瓣飞落之处,葛蕾头上的金钗、银饰纷纷折断,千万缕青丝散落下来,随风飘荡。
昆仑奴见偶耕大破四象回元阵,欢欣鼓舞,悬在章华手心里大喊:“兀那刁妇!长得有姿色,却怎么不服输?”牧笛也说:“阵也破了,毒针也败了,你们还想怎样?”气坏了楼阁上的薛延龄,他一个跟头跃下,地上拾起药锄,尖声怒吼:“输了那又如何?我们一起上,宰了这死皮赖脸的小贼!”
芣葸见舜华被毒针所伤,衣襟上渗出血来,说道:“先为舜华妹妹止血祛毒吧。姐姐的银针十分厉害,若迟得片刻,只怕毒气攻心。”舜华轻蔑说道:“我中了毒,何须他人来解?”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瓶,将瓶中药剂倒入口中咽下。
葛蕾满脸诡异的笑,一边挽头发一边说道:“老娘满头的好首饰,全都毁在你手里,叫你赔,怕你一辈子也赔不起。我的宝剑也在你手里,难道你要收下留作念想吗?”
偶耕满面通红,立即双手端剑,送到葛蕾面前。葛蕾不接剑,却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偶耕大为局促,赶紧将手收回,那柄剑咯啷一声落在地上。
芣葸为蒹葭捂住伤口,抬头说道:“这痴汉好不解风情,留他何益,快杀了吧。”薛延龄举起药锄就要动手,却被葛蕾止住。牧笛抢先说道:“偶耕若死了,南浦云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修真秘旨》。南浦云都不敢杀他,难道你们敢动手?”
逍遥谷众人一听此言,俱各惊奇,不知这四个年轻人与《修真秘旨》又扯上什么关系。牧笛便将晏适楚与南浦云之约说与他们听了——这也都是一路上从昆仑奴、槐犁口中听来的。
葛蕾盯着牧笛的眼神,觉得她说的话不似是假,心中盘算:“这四人若杀了一个两个,只怕晏适楚真的犯起驴脾气,令谷主得不到《修真秘旨》,此事若摊在我们头上,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但他们几个平白无故闯进庄来,又是谷主的头等仇敌,我岂能容他们来去自如?”
想到这里,葛蕾眼珠子一转,说道:“侯家妹子,我上次救过你,你该如何报答?”牧笛却丝毫不中她的圈套,反问道:“葛蕾姐姐,偶耕手下留情不杀你,你又如何报答?”葛蕾大笑,说道:“我四大名花,一起做他的妻妾,你道何如?”
偶耕一听,满面含羞,竟无言以对。牧笛知道葛蕾素来言辞浮浪,微微一笑,说道:“逍遥谷中,唯有四位姐姐和善。南浦云若有本领,也不该用这种鸡鸣狗盗的手段取我们性命。四位姐姐若真胸襟豁达,容我们回得长安,等着南浦云前来索命。”
槐犁在贺天豹手中挣扎,嘶声说道:“四位姐姐空有姿容,绝无胸襟。他们纵然有胆量放走我们,这七个恶汉也不会听从号令。”
葛蕾一听,仰天大笑,满头黑发凌空乱舞,愈发衬得他风华绝代、风情万种。长笑已毕,葛蕾说道:“老娘一生最喜人夸我姿容美色,最恶人贬我胸襟肚量,小小娃娃怎敢激我?”她顿了一顿,终于转面对偶耕说道:“四象回元阵敌不过你,老娘的银针也输给了你,你小小年纪功夫了得,老娘无不敬服。侯希逸老娘这就放了,你们一起走吧!”
薛延龄顿时傻了眼,率着另外六人劝道:“切切不可!谷主不日到此,倘若怪罪下来,我等都要遭殃!”葛蕾啐了一口,说道:“老娘岂不知此中利害?那老不死的在潞州丢尽脸面,在三辅一带丢尽产业,就算杀了十个侯希逸,怎能消得他心头恶气?”
七大豪杰仍然苦劝,另外三姐妹也劝葛蕾三思。葛蕾沉吟片刻,也有反悔之意。牧笛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若不放人,最好将我们先杀了。”葛蕾忙问何故,牧笛答道:“齐玉轪就在附近,扬言要解救我父亲。他若到此,与偶耕联手,对付你们十一人绰绰有余;再多出我父亲,也有万夫不当之勇。你们不杀了我们,便离死不远。但若你们将偶耕杀死,南浦云便得不到《修真秘旨》,降罪于你们,料也是难逃死命。横竖是一死,你们自行选择。”
四大名花听在耳里,眉头纷纷皱起,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七大豪杰议论纷纷,也觉得牧笛言之有理。葛蕾思之再三,终于一跺脚,喝道:“把他们全都放了!”
“不可放人!”薛延龄忍无可忍,冲着葛蕾大吼大叫。
“你有本事,用你的锄头与他比试比试!”葛蕾尖声回答,声色俱厉。薛延龄刚才败给偶耕,以他数十年的习武经验,已知这一招失手绝非偶然,而是偶耕武艺修为在自己之上。他一口气呛回肚里,面皮涨红,灰不溜秋退到一旁。
七大豪杰的身家性命悬于四大名花之手,纵有万般不悦,也只得俯首听命,将他们四人连同侯希逸一同释放。“反正闯下祸事来,有四朵烂花担待。”他们深闭其口、各怀鬼胎。
侯希逸从地窖里出来,念罢佛经,跨上骕骦马,横了逍遥谷众人一眼,即挥鞭离去。牧笛也坐上了骅骝马,在偶耕、昆仑奴、槐犁的簇拥之下,跨出铭感庄,往长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