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忠、王抚身后是二百名装备精良的射生手,乃是他们的心腹兵力。射生手纷纷弯弓搭箭,正待发射之时,忽然山坡上两声巨响,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地动山摇。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已有数人惨叫倒地,脖颈上鲜血喷涌,顿时气绝。其余兵士大觉异样,纷纷侧过头来看时,只觉面前阴风侵袭,原来是两只斑斓猛虎疾蹿而出,一霎时咬死六人、扑倒八人。
一瞬间,人心大骇、马匹受惊。只听一阵凄啸,王献忠、王抚所乘坐骑脱缰而逃,将二人摔落在地。韩德存、魏烈功也制不住自己的坐骑,连忙下马,任由马匹逃逸而去。二只猛虎不去追赶马匹,也不撕咬旁边的那些射生手,却一步步走向王献忠、王抚。二人面朝猛虎,强装镇静,拔出佩剑,号令射生手放箭。
一时箭矢齐发。二只猛虎在箭雨之中上下翻腾,亮出锋利的爪牙,并不中箭。韩德存、魏烈功壮起胆子,挺起兵器上前击刺,却被二虎躲过。人、虎交错,射生手唯恐误伤,不敢继续放箭。韩、魏拼出全力,钢刀、长枪刺向二虎的要害,却被二虎掀翻在地,肩头、胸前被抓得鲜血淋漓。
韩德存、魏烈功满以为性命不保,却不想两只猛虎掉头不顾,朝着王献忠、王抚直冲过去。射生手搭箭疾射,倒有两支箭射中老虎小腿,但二虎杀性已起,咧出獠牙,发出声声怒吼,径奔两员主将。王献忠、王抚纵然也历练过大小阵仗,但这两只猛虎确实凶悍绝伦,枪林箭雨都奈何不得,眼看要葬身虎口,都吓得面色如土、两腿发抖。
两只猛虎已将他们扑倒,正待下口撕咬,忽然一声清啸穿破夜空:“不知死活的畜生,果真要死在此地么?”说话之人便是晏适楚。他平时语声不高,陡然间亮出嗓门震彻山谷,无人不是大出所料。令人更为骇异的是,那两只猛虎,听见晏适楚的声音,竟停嘴不咬,而是回过头来望着他。王献忠、王抚僵卧在虎爪之下,不敢趁机逃跑,更不敢乘隙进击。
晏适楚与二虎对视,说道:“咬死他二人容易。然而射生军人人骁勇、箭无虚发,你等如何逃脱?”二虎如有所思,又似乎浑然不曾领会,只是甩弄着颈上皮毛,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晏适楚大怒,喝道:“性命攸关,岂容久耽?还不快滚!”两只斑斓猛虎,竟似懂得人言,相对哀嚎一声,将王献忠、王抚撇弃一旁,从人缝里钻出,冲进黑影之中,不见踪影。唯闻远处衰草纷纷仆倒,发出簌簌的响声。
王献忠、王抚惊魂未定,瑟瑟发抖;韩德存、魏烈功挣扎起身,哼声不绝。晏适楚走到王献忠面前,说道:“二虎未伤你命,还请将军饶它们不死。”
王献忠如梦初醒,手搭着王抚,艰难站起身来,心中想道:“水牢不能伤你,猛虎居然也听你号令。也不知你是人是妖,还要施展何等妖术。”他心中狐疑,嘴上便唯唯诺诺起来。王抚见王献忠丢了魂一般,心中不快,对晏适楚喝道:“你蓄养恶兽,咬死我射生军,致使上将受惊。罪大难容,还不跪下受死!”齐玉轪一听此言,大为不悦,就要上前理论。晏适楚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将他拦下。
韩德存、魏烈功虽然受伤,幸未伤筋动骨。二人忍痛来到射生将身旁,称自己护卫不周,请求发落。王献忠喘息才定,自然是宽恕他二人过失,又转面来虚情假意向晏适楚道谢。
涧石见射生军吃了个下马威,将心中的恐惧一并抛下。他一心记挂郭子仪安危,又想知道“并蒂将军”去向,直突突冲上前问道:“你们离开营帐,夤夜未归,究竟为了何事?莫非郭令公已被你们谋害?”晏适楚忽而客套起来,训斥道:“二位王将军乃朝中要员,你怎可如此冒失无礼?”涧石全然不顾,继续问道:“国家安危,系于郭令公一身。你们安的什么心,竟敢谋害忠良?”
王抚怒形于色,手握佩剑便欲杀人。王献忠对他使个眼色,却转面对齐玉轪说道:“我们夤夜至此,却是为齐先生所累。”齐玉轪对涧石的言行甚为嘉许,对王献忠一干人等是十分瞧不上,昂头说道:“王将军有何见教,只管说来,何必卖关子?”
王献忠未及发话,王抚说道:“梓州刺史杜济,齐先生想是知道的吧?我倒是听说,当日齐先生游于杜济门下,杜济将你引荐给元载宰相,宰相才安排你去刺杀李辅国。如今杜济又到京城,‘并蒂将军’拿他不着,我们奉了丰王之命,亲自率领两百精兵前去寻找,果然遇见了他。只可惜二百射生军从晌午追到夜深,竟在长安西郊让他走脱了,想必齐先生知道他的去向?”
齐玉轪与梓州刺史杜济甚有渊源。此前,齐玉轪为躲避逍遥谷“四大监察”追杀,曾到杜济府中避难。杜济待他甚厚,又与他脾气相投,谈及李辅国专权乱国之时,齐玉轪几欲钢牙咬碎。杜济因此将他推荐给元载,由他行刺李辅国。行刺之后,元载意欲杀齐玉轪灭口,齐玉轪不敢再去梓州,以免连累杜济,因此四方云游,专门与逍遥谷诸人作对。此时王抚提及梓州刺史杜济,齐玉轪心头一震,怒火上撞,便要拔剑。
王抚看出齐玉轪心事,进一步说道:“杜济与元载内外串通、图谋不轨,已被丰王识破。我们连夜追踪杜济,辗转至此,竟与齐先生不期而遇。依末将看来,齐先生与此事必然大有纠葛,还请与我们回到营帐,细细评说一番。”
话音刚落,韩德存、魏烈功拔刀上前,要当场拿下齐玉轪回营拷问。二人一左一右,使出擒拿功夫,伸手扣住齐玉轪手腕。谁知刚要使劲,齐玉轪身上一股真气反弹回来,如同海潮奔涌,沛乎不可御。二人如同被雷电击中,身子被弹开七尺,噗通两声摔倒在地,软作一团。
王抚颇通武艺,看出来齐玉轪使了手段,厉声喝道:“大胆贼人,还敢顽抗,速与我拿下!”早有一队射生手出列,将齐玉轪围住。齐玉轪长剑仍在鞘中,剑柄左右摆动两下,一股真气涌出,无形间便将那些射生手震倒。王抚又惊又怒,提剑砍到,齐玉轪顺手一挥,掌风所及,竟将他的佩剑击飞。
王抚立地不稳,身子摇摇欲坠,只觉得眼前电光一闪,齐玉轪已欺到身前,与他两眼相对。齐玉轪冷冷说道:“五步之内,尚可颈血相渐,何况你我相距不过咫尺乎!”一面说,一面扭过脸来看着王献忠。
王献忠识得深浅,急忙劝退王抚。韩德存、魏烈功挣起身来意欲逞强,也被他屏退。涧石再次上前,逼问他设下何等奸计谋害郭子仪。王献忠冷冷答道:“郭令公国之栋梁,谁敢加害?况且,已有并蒂将军前往送行,必能保郭令公平安无虞。军国大事,又岂是尔等能打听的?”
涧石一听,心中发恨:说是并蒂将军“前往送行”,定是奉命前去截杀郭令公的。他正要发作,却被晏适楚拦住。晏适楚面朝王献忠、王抚,揖手说道:“适才双虎未伤二位将军性命,齐先生也是多多留情,还望二位将军放过我身边二人。”王献忠想起双虎,心有余悸;又觑着齐玉轪面色不善,心有忌惮。于是谦逊道:“是我等无知,惊扰了尊驾。”
晏适楚遽然道:“老夫身上那部《修真秘旨》却在你手,在你大帐中搜寻半日,未能找到,还望将军完璧归赵。”王献忠心道:“这老匹夫着实无礼,竟敢擅自去我大帐,还敢当面说出来,也不知军营中事况如何。”嘴上却说:“丰王曾多次与末将提及《修真秘旨》,只恨无缘一见。我见他如此珍视,便将《修真秘旨》送到王府去了。”
晏适楚听罢,蓦地须发戟张,勃然大怒,喝道:“《修真秘旨》仅存一部,何等珍贵,岂容尔等亵渎?速速带我去见李珙,老夫必须当面索还!”
王献忠思忖道:“丰王倒颇敬慕晏适楚,只是这老匹夫太过自大,屡请不至。我如今将他送到王府,一来也算建下一功,二来这老匹夫迟早激怒王爷,难免一死,借王爷之手我也算出了今日之气。”想到此,柔顺道:“既如此,今夜权且请晏先生在军营留宿。明日一早,末将亲自送你去王府。”晏适楚点头应允,一屁股坐在地上,瞑目服气,再不理会旁人。
齐玉轪素来看不惯晏适楚的臭脾气,见他旁若无人的样子,心中有气,不愿再管他的死活。他扭头问涧石:“你是走是留?”涧石对晏适楚也是敬而远之,心中又挂念郭令公安危,使个眼色道:“自然是要走。”
二人的坐骑,被双虎吓瘫在地,恰才缓过劲来。二人安抚一番,这才跨上马鞍。他们冲晏适楚作了一揖,也不告辞众人,挥鞭策马,扬长而去。韩德存、魏烈功见了,十分气恼。王抚低声说道:“今日不杀他们,来日定当取二人性命。”王献忠听罢此言,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