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云疾步抢上,双掌带上十成内力,身形如同魅影忽隐忽现,罩定本信,全力相攻。本信一只手护定禅杖,另一只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出招不快,每一招却沉着稳健,落招余势无穷。只听嘭嘭嘭一通巨响,二人对过十余掌,南浦云攻势凌厉,却寻不着对手半点破绽。本信则是谨守门户,有招拆招,无招即止,不去讨对手一分半点好处。细看二人表情,南浦云双目如磷火,令人不寒而栗;本信则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和颜悦色,不改谦恭本色,更似在讨好对手。
须臾之间,已斗过数十合,双方各擅胜场。南浦云难得在众属下面前露一露手段,意在速胜,因此催动真气,使出的皆是自己多年研创的精妙功夫。本信接他数掌,已知他体内真气亦正亦邪、驳杂不纯,招式变化更是穷极奇崛、独辟蹊径,也不敢寻常看待,当下稳住下盘、守正持中,一掌一掌将来招化解。双方再斗三十余合,越打越快,招式中所含内力越来越强,但互相之间都不能占得上风、赢下一招半式。
南浦云久战未下,心中思忖:连一个和尚都不能拿下,且不说在长安扬名立万,我在逍遥谷的威名也要受损。心念所致,身形步法更加迅捷,三掌送出,招数顿时大变。他掌上加力,掌底呲呲发出异响,原来是掌中含毒,毒气渗出,激起风声,如同蛇蝎爬过落叶之声。
本信掌力亦是雄厚之至,一掌化开两道毒气,心道:他的毒气使得灵巧,我的内力去得沉重,相持下去,我必然气虚力竭,被他毒掌所伤。他一掌劈出,势如雷霆,南浦云不敢硬接,只得回身躲避。本信乘隙将身上袈裟解下,单手擎起迎风舞动,袈裟顿时如同风扇一般,源源不断送出疾风,将南浦云掌下毒气吹散。他是佛门中人,心地慈和,更兼他对佛门法器看得极其珍重,因此一直收起右手抱定禅杖,只要对方不用兵器,自己怎可以禅杖欺人?
南浦云夸赞一声:“好和尚,好本领!”一步跃开,手臂一沉,即已拔出腰间宝剑。本信本想念一声佛,未及开口,南浦云已杀到眼前,剑光闪烁、剑气阴寒,剑锋对准他的咽喉要害。
本信连退三步,拳掌交加,化解攻势,旋即双手握起禅杖,与南浦云对峙。他毕竟爱惜禅杖,生恐对手剑刃锋利,将禅杖砍出缺口,每每招式送出,又急急缩回,不令禅杖与宝剑相接。因此众人只见着两团银光闪来闪去,却听不见剑、杖撞击之声。
本信如此相斗,大承其弊,却也大受其利。弊端在于他不能与对手硬打硬拼,练就的浑然阳亢之力无从施展,同时也多了几重顾虑,因此失了不少机会、平添不少险情;好处在于他的招数每每起得实,运到中路却又转虚,虚中却又随时转实,虚实变化无方,令对手捉摸不透、难以应付。
两大高手当街比武,真是毕生难得一见。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不愿眨一眨眼睛。偶耕忖道:当日我们四人在汾河边与南浦云大战一场,尚不知他武艺高强一至于此,幸亏当日南浦云顾惜脸面远远遁去,倘若交战时间一久,我们必定难以支持,全部死在他的剑下。
暗夜之中,巷落一侧,并蒂将军则另有一番思量。他夫妻二人横行长安,堪称无敌,却不料世间还有这样的高手,自己与他们比起来,竟是小巫见大巫。那逍遥谷主适才自称与王爷交好,便可算作自己人,而眼前这个和尚,身怀绝技,此时与南浦云为难,便与王爷似是对头。王爷若要在长安城起事,此人不除,恐生下大麻烦。张涧雨忖道:凭自己的武功,决计敌不过他,然而此时他毕竟势单力孤,只要一拥而上,将其击毙想也不难。许月邻更多一层心事,她憎恶涧石已深入骨髓,生怕丈夫念及旧情不肯下手,此时若在乱军之中一举击杀,一来立功,二来也算出了一口恶气。夫妻对视一眼,即已心意相通,双双手按剑柄、蠢蠢欲动。
都播贺、任敷站在并蒂将军身旁,更是怒火不熄、心潮难平。二人受仆固怀恩之命,一路长途奔袭,只为追杀安德广、铜球四,夺回他们的包袱。此时包袱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若要他们无功而返,他们又怎肯罢休?任敷斜眼看见并蒂将军蓄势待发,自己悄悄握起剑柄,又用手肘顶了顶都播贺。都播贺立即会意,大叫一声,跳出阵来,一对浑铜一般的大肉掌高高举起,飞身扑向安德广、铜球四。
巷落之中,霎时又是一片大乱。南浦云与本信兀自争斗不休,生死只在一瞬之间,谁都不敢先行住手。逍遥谷诸人见射生军冲杀而出,自己岂肯落后,一时喊声如潮,冲着两名官员、一众官兵席卷而至。
长安令身后的七名将领、虎贲,逃又逃不掉,打又不敢打,稍一犹豫,面前已是刀枪密布,各式兵刃一齐往他们头上砍落。涧石于危乱之际,舍身护定屿蘅,不知何时抢过双刀在手,砍倒两名黑衣人,却也砍伤两名官兵。齐玉轪、偶耕将杜济拥在中间,一前一后迎战来敌,无心照顾昆仑奴和槐犁。敌势如潮,敌兵之中多的是高手,情势万分危急,昆仑奴、槐犁是死是活,无人得知。
都播贺、任敷追在安德广、铜球四身后,使出狠招,眼看要大功告成。忽然面前寒光闪动、剑气如虹,将他们逼退三步。站定看时,只见暗影之中窜出一个道士来,东一剑、西一剑,上一拳、下一脚,并未打伤一人、打死一个,却将几堆正在拼死搏斗的人分开,并救下了几个露出破绽、行将毙命的人,其中就包括安德广、铜球四。
张涧雨、许月邻也被突然闪出的剑光吓得倒退几步,定睛观瞧一番,见那道士剑术虽然凌厉,但绝不是南浦云、本信那样的高手。二人怒上心头,一齐抢上,合战那名道士。那道士果然功夫不济,被二人杀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近身斗过十余合,借着火光,双方终于看清彼此脸面。那道士面容枯槁、又黑又瘦,似在哪里见过。许月邻一剑劈落,对涧石说道:“这道士却有几分面熟。”那道士微微惊愕,似是见着熟人,又似不是。
许月邻恰才说完,空中传来一道声音:“既是相熟,何必如此相逼?”一霎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似是雷霆从九霄劈落。白光降临,二人手中宝剑似被旋风卷起,无论如何也刺不到眼前黑瘦道人的身上。
并蒂将军稳住剑招,却见从天而降的白光闪落地面,一个道士稳稳当当立在身前,黪发银须,壁立如削。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挥,万千蚕丝当空舒卷,竟将并蒂将军两柄利剑逼退。夫妻二人终于想起,当面这名道士,便是王屋山阳台观的方丈玄冲,那名黑瘦道士乃是他的同门师弟玄寂。
玄冲忽然一声清啸,身子飞起,东西奔突,手中拂尘左右挥舞,划出两道长长的光束。他的身影一晃而过,那两道光束却升腾灼照,迟迟不曾消散。却听乒乒乓乓淆乱一阵,呻吟声、惊叹声此起彼伏。原来,方丈道士以惊世骇俗的迅捷身法,穿梭于战阵之间,将双方兵刃打落,又将搏斗的双方分割在两道白光之外。
白光消逝,官兵、射生手、逍遥谷诸人刀兵消弭,各归本阵,而南浦云、本信的比试还在延续。方丈道士走到二人旁边,拍拍二人肩背,说道:“停手吧。”二人均感到一股巨力侵袭而来,只得凝住招式、全力抵御,因此也一齐罢手。
玄冲转过面去,对玄寂说道:“你没事吧?”玄寂还剑归鞘,说了声:“我不打紧。”他二人一应一答,甚是轻巧,好似刚才那场轩然大波全然未发生过。
众人已从混战中分解出来,对突然冒出来的道士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仔细看那道人手中拂尘,不过是轻柔之物,却生出恁大的力道,硬生生将众多好手逼得退避三舍,无不心中悚然,恐惧过后,又生起无穷敬意。
齐玉轪认出他二人来,站在原地,高声道:“这不是玄冲师兄和玄寂师弟么?”这两位道士,还有南浦云、齐玉轪,曾一同受业于白云子司马承祯,都是王屋山阳台观的高足,但那已是几十年前得事情了,其时玄寂还不过是一个修为尚浅的少年。
玄冲面冲齐玉轪深施一礼,说道:“你上次离开王屋山之后,我们同门之谊已尽,不能再以师兄弟相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