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花住在鸳鸯阁这几日,每日早睡晏起,起床后等院落打扫干净,便去前院找薛延龄,督促他熬药、炼药。这次才出得门来、路过小屋,听见里面有啼哭,于是走到竹林中偷听。葛蕾依稀辨出那是张小雨的声音,听她一口一声“黄四叔”,又说起“锦鳞客栈”,这才得知原来黄锦鳞是她叔叔;又听说是四禽赚她至此,虽未听她说出她们是何意图,便早已猜中她们暗藏的心机。
葛蕾用匕首撬开门锁,推门相见。而偶耕一直凑在牧笛身旁,倾听小雨讲述自己的遭际,一时忘了戒备。
小雨收住眼泪,露出欣喜的神色,问道:“你怎么认得黄四叔呢?”葛蕾爽朗一笑,说道:“我非但认识他,还与他有床笫之欢呢。”她说得轻松平常,却早已羞倒了一大片。
葛蕾瞥见昆仑奴卑琐神情,似已想入非非,嗤笑一声,继续说道:“说来话长。我们四姐妹当年在逍遥谷,便似四朵天花插在牛粪上。我们跟着南浦云学了些武功阵法,那老不死的甚是多疑,将我们赶出来。后来更加恶毒,命令黑衣人追杀我们,叫我们四个苦命的女子流落天涯十年。我到了青州,隐姓埋名,做着暗娼的营生。逍遥谷派过去的不灭和尚、鹿友先生屡次想加害于我,多亏黄瘪三讲义气,上了老娘的身子,觉得老娘值得一交,将老娘保了下来,我因此与他结下交情。到后来,南浦云那老不死的良心发现,毕竟枕边少不了我们四个比仙女还标致的女子,又将我们招了回来,陪侍左右。那老不死的果然性情未改,见了我们四个,日日欢爱、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人也。”
葛蕾说到这里,神色飞扬,浪声大笑。小雨仿佛没听她的长篇大论,肚子里只是在不停默念:“至情至性灵药,至情至性灵药……”
牧笛在渭南的铭感庄中受到四大名花纠缠,如今生怕她们再次为难自己,于是说道:“南浦云与晏先生有约,他若想得到《修真秘旨》,便不得伤害我们。你们是知道的吧?”
葛蕾嫣然一笑,说道:“妹妹说哪里话来。此前倘有得罪,还请妹妹不要记挂在肚子里。黄瘪三对我倒有恩情,小雨是他侄女,也算得我的侄女,你们和小雨又是朋友,我怎可让那老不死的糟践你们?”
话到此处,小屋外面响起尖利的话语声:“想得美!”众人往外看时,只见四大鸣禽站在篁竹之下,个个杏眼薄唇、玉面纤腰,比四花输了不少雍容华美,却多了几分风流别致。昆仑奴暗自和槐犁嘀咕:“我要是南浦云,只宠幸四大鸣禽,四大名花只够伺候我洗脚。”槐犁胆战心惊,眼睛却贼溜溜往四禽身上乱瞟,说道:“谁放我们走,我便和谁睡觉!”
黄鸟宝剑出鞘,早已怒气填膺:“这女子是我抓来的,今夜进献谷主。你有本事自己抓去。”葛蕾道:“你把小雨妹妹诓骗进来,害她一夜没睡上好觉。她是我朋友的侄女,你们动她试试!”
四禽俱已亮出宝剑,娥眉倒竖,冷眼相视,眸子里透出怒火与杀气。她们武艺不如四花,但是宝剑尖利,若要拼斗起来,四花未必是对手。黄鸟亮出宝剑,同时也是在炫耀谷主的恩宠:如此绝世宝剑,代表着自己在谷主心中的地位,如此殊荣,四花怎有资格享有!
剑光灼人眼目,更令四花心寒——她们的四象回元阵虽然完胜对手,但是若真拼斗起来,难以保证避开对手那锋利的剑刃。黄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正待冷笑三声,忽然眼前寒光一闪,身边竹树炸裂,竹节中的露珠溅到脸上。余光所及,葛蕾手腕抖动、衣袖飘飞,便知她发出毒针。葛蕾毒针射竹不射人,意思也很明白:你们有宝剑,老娘有毒针,斗姿色、斗武艺、斗心计、斗手段,你们都不是老娘的对手,最好在老娘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四花、四禽再次对峙,剑拔弩张、杀气腾腾。这八个妒妇若要相斗,必定是鱼死网破。四禽定要捉住小雨、进献谷主,四花定要放走小雨、平息此事,双方僵持不下,指着对方恶语詈骂。此时院落并无旁人,也没人去前院通秉,唯有女子尖利、放荡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偶耕不管四花、四禽在门口对骂,面向小雨说道:“黄叔叔安危目下难知,而你又是孤身一人,难免受人欺负……”话未说完,小雨“哇”一声哭了出来。他实际要告诉她,涧石就在丰王府中,而逍遥谷与丰王交厚,此时见着四花,既然攀起交情来,可以她们为援引,去丰王府中与涧石相会。
偶耕不会劝人,见小雨哭泣,又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倒似不怀好意一般,甚是悔愧。牧笛会得他的心意,劝住小雨,将后面的意思说出。小雨听罢,心头有了慰藉,眸子里显出亮色,点点头说道:“我如今只有依靠石头哥了。他最有办法,定能找到黄四叔。”
外面四花、四禽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站成两列,互相怒视,恶语咒骂已经不能释放她们的愤恨,只等着真刀真枪较量一场。
偶耕跨出门槛,对她们说道:“你们不必争执。我们不出这院门,却也不侍奉你们的谷主。张姑娘现有亲友正在丰王府中,你们定有门路,带我们进去相见。”
四禽深恶偶耕,但毕竟四象回元阵被他所破,此时又不知他功力尽失,心中十分怵他。黄鸟唯恐他是四大名花请来的帮手,心道:如果在这里动起手来,难免被四个恶妇所害,但如果带这呆头小子进入丰王内府正院,不愁没人收拾他,说不定连面前四个恶妇也一起拾掇了。嘴上却说道:“丰王何等身份,他的府邸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四大名花正是得宠之时,却也不愿与四大鸣禽闹僵——与她们争斗,自己受伤倒还好说,南浦云那厮好色无厌,难免会怪罪我们。葛蕾说道:“这里便是丰王府后院。丰王府比海都大,前院后院隔着几里地,中间又有楼阁、院落重重阻隔。要想探知他内宅正院的事情,却也隔着几重山呢。近来听说丰王府宾客如梭,也不知涧石兄弟是否前来拜访。若是真来拜访,相见却也不难。”
牧笛听出她们口风松动,故意说道:“你们若不敢带我们去见涧石兄弟,我们这便离去,你们休得阻拦。”说着,拉上小雨便要往外走。葛蕾笑了一声,说道:“你们要走便走,我不为难你们。”可是四大鸣禽一齐横起宝剑,拦住去路,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牧笛白了黄鸟一眼,说道:“葛蕾姐姐说得再清楚不过,这里是丰王府邸后院。你们是客,我们也是客,我们要走,你们谁敢阻拦?”
偶耕心道:好不容易摸入王府宅院,正好带着小雨与涧石相会,此时若糊里糊涂离开,再想进来可就难于上青天了。因对牧笛耳语道:“张姑娘此时无依无靠,尽快带她去见涧石兄弟,也是我们朋友一场应尽的情义。”牧笛低声斥道:“这还用你说?”
牧笛假意要走,实则要挑起四花、四禽的暗斗:四花要放人,四禽要留人,我们偏偏说要走,看你们如何收场。四花、四禽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猜透机关,纷纷思忖道:谷主知道我们善妒,却是最不喜女子在他面前争风吃醋,我们若是撕破脸皮,只怕在谷主那里都要失宠,说不定又要发配至荒野之地,受那贫贱、流离之苦,甚至招致杀身之祸。
八名女子各有一副头面,却是一般心肠。葛蕾先改口道:“黄鸟妹妹执意要留你们,做姐姐的也不好就送你们走。不如依照偶耕兄弟所说,带你们去内宅看看,说不定涧石兄弟已到王府了。”
黄鸟白了葛蕾一眼,说道:“这五个人,未必是丰王的贤宾,若要带进府去,却不能以谷主的名义作引,否则王爷知道了,要怪罪谷主擅自带些生客出入府邸。”葛蕾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黄鸟道:“由我们四个带进内宅,与那什么涧石相见,不叫谷主知晓。如若王爷发现了,也只会怪罪我们四个不知礼数,不至于与谷主生了嫌隙。”
黄鸟说得冠冕堂皇,葛蕾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侯牧笛乃是谷主心心念念之人,论起姿容也不在小雨之下,若是四花将她带进府去,被谷主看见了,转而献给谷主,这功劳可比进献小雨大得许多。
葛蕾身上虽有风尘气,为人却也仗义,已许诺不为难小雨、牧笛,定是言出必行。又要他们去见涧石,又不叫他们见到南浦云,正是两全其美的事,于是说道:“只要我这几位朋友信得过你,你只管带他们进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