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石本以为提及小雨,涧雨会顾念旧情,谁知话音未落,涧雨便怒发冲冠:“孽种,今日以你性命,平我冤仇!”宝剑“噌”一声划破夜风,朝涧石疾刺。
涧石倒在地上,周身要害被剑锋笼罩,已是逃无可逃。正待延颈就戮,忽然白光一闪、火星乱迸,眼前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宝剑,将涧雨来剑格挡在外。一人飞到他的身后,干瘪身材,身着道袍,正是玄寂。
玄寂突然杀出,势力正劲,涧雨倒退一步,回剑护身,目视来敌。
玄冲此时正与南浦云在空中相斗,一低头见到玄寂,非但不喜,反而不悦,问道:“命你去陕中拜见郭令公,请他回返长安力挽狂澜。事关重大,为何恁早便回?”
玄寂一边与并蒂将军斗剑,一边答道:“我在去陕中的路上便遇见了郭令公,他正往长安赶来,我因此回来得早些。”玄冲又问:“郭令公为何来得忒速?”玄寂答道:“听说是梓州刺史杜济,还有齐玉轪,带了吐蕃的书信去往陕中。郭令公见了书信,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便马不停蹄赶过来。”
玄冲问道:“长安城中,公卿俱在,为何不将书信交与他们?”玄寂答道:“杜大人、齐先生在长安城中求告无门,又遭追捕,只得去陕中找到郭令公。”玄冲叹息一声,不再问话,凝神与南浦云相斗。
李珙听见他二人一问一答,愈发着急,急命四将作速领兵出动,“迎王接驾”。四将领命,转身便行。涧石攀住玄寂的腿,要他务必将其拦下。玄寂不解,正待发问,玄冲喝道:“听那小友的便是。”
玄寂依言,挺起长剑,追身上前,不料黑地里蹿出两人来,将他截住。定睛一看,却是逍遥谷二大监察邓昆山、杨祖绪。玄寂要从二人中间冲杀出去,二人却硬生生将他拖回。玄寂只得转身应付这二人,二人不慌不忙,抄出兵刃与之相斗。
玄寂单独与其中一人相争已是勉强,以一敌二则弗如远甚,斗过数招,便已左支右绌、无从还手。并蒂将军以及韩魏二将,见玄寂不敌,料定玄冲也难以成势,便谨遵王命,去外院点兵。
涧石大为焦急,起身追赶四将,却被杨祖绪抓住衣领,重重摔在墙上。涧石又急又怒,趁杨祖绪不备,飞身扑上,欲施杀手,不料被他反手一掌拍在胸口,再次摔到墙根。玄寂怜惜起来,说道:“小友快快离去,莫要白白丢了性命。”
偶耕、牧笛一直在院墙另一边,将今夜王府之中来过何人、发生何事听得真真切切。偶耕道:“涧石兄弟也曾救过我们,此时性命危急,我们不能作壁上观。”牧笛问道:“你武功尽失,如何救他?”偶耕皱眉道:“我也不知。但若骑上骅骝马冲进去,或能有用。”牧笛道:“就依你的,只要死在一起,怎样都可以。”
二人一齐上马,马通人性,一声长嘶,飞入半天云中,又一俯身,便稳稳落在内院中央。院中诸人俱各一惊,尚未看清何物,已见一团红云在宅院之中来回奔突、任意穿梭。
邓昆山、杨祖绪看了半晌,才看清那是一匹马,马上载着二人。他正要伸手拦截,骅骝马铁蹄踏落,如同雷霆灌顶。二人知得厉害,就地打滚,急忙躲过。玄寂得了喘息之机,急忙擦汗,喘起了粗气。
骅骝马力气有所损耗,慢了下来,窜得也没刚才高了。涧石看清二人,嘶声喊道:“别管这里,去前院拦截兵将,要紧、要紧!”偶耕十分犹豫:曲曲二人一马,如何拦截百余兵将?正在思索,耳边噌的一声,原来是杨祖绪一只手与玄寂交战,另一只手掏出铁菡萏射了一弹。所幸打得不准,擦着骅骝马的鬃毛掠过。骅骝马受了惊吓,发足狂奔,一眨眼便越过数座院落。
须臾来到外院。院中并蒂将军与韩魏二将传罢军令,正待出发。骅骝马前蹄点地,便已踏翻三名兵士。整支队伍瞬间阵形大乱。
并蒂将军大怒,双双提枪上马。他们所乘之马虽与骅骝马相差甚远,但也算得良驹,趁骅骝马徘徊之际,赶上去挺起长枪猛力攒刺。骅骝马惊叫一声,绕着院墙游走一圈,来到院门,一对后蹄踢出,怎奈那两道门甚是厚实,晃了两晃,竟未踢开。韩德存、魏烈功随后追到,大刀劈落,偶耕急赶骅骝马,从刀下躲过。
骅骝马从四将兵刃下一跃而出,在院子里又跑了两圈,众兵士已不成阵列,缩在角落里,生怕被踢到或是撞到。骅骝马甩掉四将,又在院门上猛踢两脚,门闩终于一声脆响,从中断裂。偶耕马上侧身,用手扒开门扇,骅骝马载着二人夺门而出。
张涧雨见他们任意进出,也太藐视了并蒂将军,不由得勃然大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策动良驹,急追骅骝马。韩德存、魏烈功号令众军一齐杀将出去,誓欲擒住二人乱刀砍死。
偶耕、牧笛奔出一里远,已到朱雀街,丰王府的兵将在后面穷追不舍。正不知往哪里奔逃,迎面忽然火把连天、吼声如潮,竟是吐蕃兵从街巷之中大举掩杀而至。眼前数丈远,还零零星星有些官兵抵抗,但眨眼功夫便被吐蕃兵淹没。
偶耕大惊,急忙扣紧马鬃,掉头往北而逃。牧笛在马背上颠簸,心中忖道:一夜之间,大半个长安已被吐蕃兵清洗,马上就要杀到丰王府去了。
果不其然,身后丰王府的兵将与吐蕃兵正面相接,吐蕃兵也不通报姓名、宣读檄文,围上来便是大杀大砍。王府四将合力死战,杀死二十吐蕃兵,而身后的兵士则经历一番肉搏,死伤大半,惨不忍睹。
偶耕、牧笛越跑越远,身后隐隐传来张涧雨的吼声:“我们是丰王府的兵将,乃是吐蕃的盟友。你们谁是酋帅,出来说话!”
此时夜交四更,东方渐白。偶耕、牧笛一阵疾跑,不觉来到正北面宫掖城墙下。宫掖城门紧闭,城楼上稀稀拉拉几个残兵,或仓皇失措,或无精打采;城墙内琼楼玉宇隐隐可见,只是灯火不举、管弦不作,孤零零矗立在夜空之下,显得格外萧索。
牧笛往南边望了望,长安上空余火未尽、硝烟缭绕。初冬的冷风从城墙下吹来,吹动枯枝瑟瑟作响,夹杂着吐蕃兵的呼声和长安百姓的哭声。骅骝马低头徘徊,去啃食砖缝里的草根。
牧笛张望一番,在马上说道:“这里离东门最近,官军怯如鸡狗,城门定无守备,我们逃出城去吧。”
偶耕凝眸遥望,心有不甘。涧石托他拦截丰王府的兵将,他只顾仓皇外逃,未能做到(其实那些兵将在朱雀街遭遇吐蕃兵,差点全军覆没,他们拦截圣驾的打算就此破灭);昆仑奴、槐犁护着节帅流落乱军之中,不知死活,即使是死,也该找到尸首好生安葬。诸事皆未完成,怎能一走了之?
偶耕顿了一顿,对牧笛说道:“我们再去找找节帅吧。”
巨大的惨痛再次扑向牧笛。她不敢回头看偶耕,只因双眼已被泪水糊住。哽咽半晌,方才点头,身子兀自不停颤抖。偶耕抬头,朝天子的城阙看了一眼,便低头拍拍骅骝马,说道:“劳烦你再驮我们一程。”
二人一马,在皇城之下绕了一圈,再逶迤南行,竟未遇着一个吐蕃兵。此时吐蕃大兵集结在朱雀街东北一带,早已停止了与并蒂将军的战斗。射生将王献忠与吐蕃小相勃突尼并肩而行,与张涧雨相见,止住双方刀兵,消弭了一场误会。吐蕃小相勃突尼与并蒂将军阵前相见,客套数句之后,各自讪笑,一起去见李珙。可是来到内宅,除了乱糟糟的院落,并未见到王爷。
李珙坐镇内宅堂屋,观看逍遥谷三人与玄冲、玄寂激斗,打算除掉这两个不知死活的道士。正稳操胜券,旁边摸出个人来,那是涧石趁逍遥谷三人不注意,欺到他身边,一个猛扑即已成擒。涧石从李珙腰间抢过佩剑,即以他性命相胁,逼迫逍遥谷三人停手。
这一场恶斗就此止住。玄冲、玄寂劝涧石道:“行胁迫之事,非丈夫所为。”涧石道:“二位道长性命赖我相救,今日却要听我差遣。”因命他二人护在左右,自己押住李珙,一步步退回东北面的别院。他要带上晏适楚、屿蘅和小雨逃出王府,李珙既在手中,此事想也不难。
南浦云、邓昆山、杨祖绪三人紧紧跟随,保持五步远的距离,不住地虚张声势威吓涧石放人。他们不敢冒进一步,也不敢松懈半分。
回到别院,那三间房却门扇洞开,里面空空如也,晏适楚师徒不知所终。石阶上唯有秋风回荡、落叶飘零,也无小雨的身影——他们三人趁着夜间王府混乱之时,摸出后门,出城而去。那时长安东门洞开,守城将士逃亡殆尽。
出城之后,晏适楚带着屿蘅往南,小雨独自往北,临别更无一句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