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村外马蹄得得,人声喧嚷。薛延龄恐是殷仲卿军马杀到,急忙招呼四大名花。五人出得屋门,跃上房顶,远远看见一列人马疾驰而至。马蹄飞快,激起满地黄沙,扬起漫天灰尘。灰尘浓密,看不清来者何人,但可以断定,不过二三十人,而且不是殷仲卿的军队。
那队人马靠近村落,也欲投访人家,寻些吃食。马蹄停下,烟尘褪却,一群玄黑装束的异人现在村口。薛延龄手搭凉棚,看得分明,对葛蕾说道:“那不是郭志烈、曹以振两个饭桶吗?”
来者正是黑衣人。四大名花尖声呼唤,郭、曹听到声音,前来相见。葛蕾见面便问:“晏适楚的女弟子可曾带来?”郭志烈指指身后那匹马,马背上一个麻袋,杜屿蘅便在麻袋之中。葛蕾嘱咐道:“小心招呼着,莫叫她路上闷死了。谷主受了些伤,而这个女子懂道术、会炼丹,为他调和阴阳那是再好不过了,谷主眼巴巴盼着她呢。”郭志烈、曹以振谨遵吩咐,不敢有违。
薛延龄满脸鄙夷看着郭、曹,说道:“些些小事,办了这么久。”郭、曹辩解道:“路上官军集结,我们受到拦阻,因此来迟。”葛蕾又问:“什么官军?”郭、曹答道:“不知端底。但听说天下兵马监察使骆奉先号令天下,京畿、河洛诸个藩镇的兵马向此地集结,朝廷似乎要与吐蕃兵大战一场。”
薛延龄冷笑一声,说道:“郭子仪老掉牙、不任事了,唐朝还有谁能与吐蕃相抗?”葛蕾嗤笑道:“你是个卖膏药的老乌龟,哪里懂国家大事?郭子仪老了,唐朝国力尚在,东南藩镇粮食、辎重转馈不绝。况且吐蕃也太欺负人了,长安西边大片疆土,几乎都被他们占去,唐朝皇帝若不夺几座城池回来,焉能保住面皮?”
薛延龄反驳道:“行军路上,我也听到丰王与谷主的只言片语。说是吐蕃兵虽撤出长安,但踏平大唐的志气并未消减。丰王还与吐蕃小相筹划,要集结大军掉头东向,重新杀回长安,想在吐蕃大军发动之前,一举杀了皇帝老儿、占下李唐江山呢。”
葛蕾正与薛延龄高谈阔论,舜华却道:“葛蕾姐姐只知道说些我们不懂的事情,也不审问我那涧石小夫君了?”蒹葭格格而笑,说道:“那小后生几时便是你的夫君了?”葛蕾因对郭志烈、曹以振道:“正好你们黑衣人长得凶,下手也黑,随我进屋审问,他们定会服软求饶、如实招供。”
逍遥谷诸人重回农舍,却都傻了眼:满地只剩下稻草与断开的麻绳,涧石、偶耕一干人不翼而飞。他们在户外闲谈之时,偶耕咬开昆仑奴身上绳索,昆仑奴抽出齐玉轪赠给偶耕的长剑,为众人都松了绑。涧石在前、偶耕殿后,五人摸到农舍后门,逾越后院悄悄逃走。
逍遥谷诸人来到门前,见那四匹马尚在。葛蕾说道:“他们不骑马,定然走不远,我们快追。”
郭志烈、曹以振急急上马,领着黑衣人追了出去。薛延龄仙山紫芝被偶耕盗走,又被涧石盗食,余恨未消,不甘落后,便要去解骅骝马。才到身旁,骅骝马铁蹄踢到,薛延龄大惊,急忙闪身躲过。
骅骝马被缰绳勒住,兀自喘着粗气,怒目相向。薛延龄刚才大惊之下,险些闪了腰,不敢再靠近骅骝马,便骑了昆仑奴的马,奋力追赶。四大名花骑上涧石、槐犁的马,也追在后面。
涧石、偶耕一行奔出村外,逃入一片田畴之中。初冬季节,西风干冷,田土皴裂。牧笛不慎,踏入裂缝之中,一声尖叫,栽倒在地,虽无大碍,但是疼得厉害。偶耕将她扶起,正要背他行走,身后一声唿哨,黑衣人已然追到。郭志烈、曹以振一前一后,将他们五人包围。
牧笛一见黑衣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对涧石说道:“杜姑娘正是被他们所擒。”郭志烈一听,满脸狞笑,指了指马背上的麻袋,说道:“晏适楚的女弟子就在此处。你们抢得回去么?”
涧石一听,顿时丧失理智,疯狂着跑向麻袋。黑衣人挺刀横栏,将他踢倒,死死摁在地上。涧石满嘴泥沙,兀自叫喊:“屿蘅,是你吗?”
麻袋微微蠕动两下,里面传出悲咽之声。屿蘅被嘴巴被麻布堵住,说不出话来。涧石听出是屿蘅的声音,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声,发狠道:“我要杀了你们!”刚一发力,黑衣人刀加于颈,恶狠狠说道:“老实些!”
四大名花和薛延龄也已赶到。薛延龄说道:“黑衣人许久未回,谷主已然动怒;我们又私自出营,三日不返,深恐谷主见责。为今之计,除了晏适楚的女弟子外,余者乱刀砍死。我们速速回迎复命,才是正理。”
葛蕾却有些为难,说道:“陆涧石是我恩人的侄女婿,我若将他杀了,岂不落下忘恩负义的骂名?”芣苡取笑道:“姐姐背负的骂名忒多,何必在乎这一个?”舜华道:“薛半仙言之有理,只是我的小夫君要做刀下之鬼了。”
蒹葭却道:“侯希逸的女儿也在,不必杀死。将她带去献与谷主,乃是美事一桩。”葛蕾一听,喜道:“我与侯家,并无恩义,将侯小姐抓走,也算不得无情无义。”蒹葭一听,便要动手。
偶耕大急,挡在牧笛身前,拔出齐玉轪所赠之剑。剑身修长,剑气浩荡,光辉闪耀,悚人心目。葛蕾眯起眼观瞧,不禁“咦”了一声,问道:“牛鼻子齐玉轪的剑,怎么到你手中了?”偶耕未及回言,昆仑奴抢先道:“齐先生已将毕生绝学传授偶耕,连剑也传给他了。你们谁不怕死,尽管来领教偶耕的剑招。”
蒹葭一听,生起几分惧意,不由得倒退三步。郭志烈、曹以振曾被偶耕所伤,知道这小子本领了得,也不敢轻举妄动。郭志烈不停向葛蕾示意,叫她下令,大家一拥而上,先砍死偶耕再说。
葛蕾会意,正待下令,身边一人早已恼恨难当、技痒难耐,这人便是薛延龄。他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怒喝一声,一个跟头翻了出来,药锄直指偶耕。偶耕急忙运气,可体内半点真气也无,眼见薛延龄劈到,只得反手推开牧笛,自己就地打滚,仓皇躲避。
薛延龄重重一锄凿进土里,带起干硬的土块,砸在旁人身上,令人涩涩生疼。他乃是行家里手,一眼便看出偶耕真气耗尽、功力未复,冷笑一声,说道:“好小子,偷了一把宝剑,就敢来欺瞒爷爷?”
话未说完,薛延龄药锄挺进,连攻两招。偶耕慌乱无着,横剑格挡,被他用药锄将长剑勾住。偶耕无力抵御,只得撒手,长剑顺势飞起,如白虹一闪,向田畴尽头飞去。
长剑坠落之处,是一带土墙。农家修筑土墙,原是避免蓄养的猪羊到田里糟蹋庄稼。长剑落地,忽听一声惨叫,土墙上空溅起几点血光。郭志烈、曹以振发觉有异,命黑衣人去土墙背后检视。六名黑衣人驱马越过土墙,竟带回一具尸首来,背上插着齐玉轪的长剑。
那具尸首身着革甲,乃是一名唐朝兵士。薛延龄一见,蓦地心惊,一脚踏住偶耕,厉声问道:“殷仲卿派来多少兵马?计划在何处伏击王爷军队?快与爷爷说出来!”偶耕被他踩住,几欲窒息,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忽然,天上一声清啸,声如凤鸣。薛延龄未及回头,余光已见一抹红光,从天际急速坠下,向自己撞了过来。他急忙闪避,那道红光落地,砸起大片泥土沙尘。薛延龄呛了两口,再次睁开眼时,才见到一匹枣红马越过那道土墙,跨过土墙另一侧的沟渠。
那便是骅骝马。它挣脱缰绳,循声而至,于危难之中寻找自己的主人偶耕。黑衣人掏出铁菡萏,对准骅骝马一通攒射,只听毒矢嗒嗒嗒都落在马蹄之下,并不曾沾着分毫。
沟渠之中,传来一声怪叫,显然是还有其他人藏身其中,被毒矢射中。一个黑影从沟渠里蹿了出来,却不慎被马蹄踢到,摔在田里,痛苦哀嚎。
骅骝马去而复返,只在偶耕左右盘桓,穷极凶恶,冲着逍遥谷诸人只打响鼻。薛延龄知道这畜生厉害,不敢轻易靠近,因命黑衣人去田沟那边去看受伤的是何人。
沟渠中一人已死,田畴上重伤一人,皆是唐朝兵士模样。黑衣人将那活人带回,重重掼在地上。曹以振距他最近,上前质问,那人含恨不语,却从怀中摸出一根短笛,吹出激越曲调,声入云霄。薛延龄大惊,喝道:“那是敌军号令!”曹以振手起一刀,斩死那人,笛音戛然而止。
薛延龄脸色大变,对葛蕾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回军营。”语声刚落,田畴尽处的山林之中,杀声大起、鼓声震天,约摸三百兵马,不知是什么名头,气势汹汹掩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