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临宣城位于宣山城以北七十余里,西近青江,南接宣山,东临京都,水运便利,城防坚固,是一处重镇要地,平常时节,宣山城的猎户药农们也时常去那边出售山货,因此叶平也熟悉道路,当下他出了北门,一路飞奔而去。
叶平一边奔驰,一边暗暗诧异,自己在那仙府中看书,也没觉得过了多少时日,但听马大婶说起来,竟然已经过了四个月有余,这倒是奇了,而且自己四个月不眠不食,居然能支持得住,莫非修道有成,已成了地仙之体?
其实,叶平能支持如此之久,还是那粒一元丹的功效,但他刚修到能辟谷的境界,还未断绝食欲,若不想此事还好,一想到这里,叶平不禁饥肠辘辘,极为难受,但他一心只想探寻父母亲人魂魄的下落,因此强打起精神赶路,只盼能早一刻抵达临宣城。
毕竟临宣城是魏国重镇,定有许多有识之士聚集在那里抵御楚军,或许能从这些人口中打探出血幽宗的隐秘也说不定,但这一路行来,叶平的心却渐渐变得沉重,因为路边陈列着一具一具的尸首!
叶平抬眼去看,他脚下的路有多长,路边倒毙的尸首连起来便有多长,有些尸首已经开始腐烂了,有些尸首则明显刚死不久,这都是魏国的子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竭力逃避战乱,却终究死于战乱,永远没有机会进入自己祖国建立的重镇坚城了。
叶平看着路边一具婴孩的尸首,身体比小福还瘦小的多,但恐惧与痛苦却已深刻在那张小脸上,似乎就算死了也没有得到安息,他还没有经历过世间多少快乐,却已横遭惨死,叶平攥紧双拳,勉强压住心中的悲愤,他掩埋了那具婴尸,却无法掩埋所有的尸首,也无法掩埋那种仇恨,叶平大步向前走去,唯有参军入伍,才能保家卫国,才能尽量阻止这种惨剧的发生!
遥遥望见临宣城那高大的城墙,叶平不禁心头一喜,这是自己祖国设立的重镇,在这战乱之中,就是抵御敌人入侵的铜墙铁壁,叶平看着越来越近的临宣城,仿佛感觉到了家的召唤。
临宣城外一片狼藉,虽然没有任何人的尸体,但那残破的盔甲,折断的刀剑,零星散落的箭矢以及一滩滩血迹却表明此地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临宣城的城门是紧闭的。
就在一天之前,楚国派遣的四万精兵对临宣城发起了猛攻,魏国军队较少,临宣城的守军仅仅只有一万人,但魏国尚武,子民极为彪悍,又占了城防地利,所以短兵相接三个时辰之后,楚国倒下了三千余名兵卒,就此仓皇收兵了,而魏国兵卒仅仅折损了四百余人,所以说此役可以称的上是大捷了。
魏国的守军虽然极为疲累,但人人都被胜利后的高昂士气所振奋,同时魏国军纪严明,虽是大胜之后,却也无人松懈怠慢,因此叶平刚一接近临宣城,就被城头的守军发现了,一位百总立即喝道:“什么人?再不止步,就乱箭射杀!”
叶平朗声回道:“我是大魏子民,世代在宣山城居住,楚贼来犯之时,因入山采药,才逃过一劫,如今特来投军,报效国家,希望将军让我入城。”
见叶平只是孤身一人,那位百总也不怕他偷城,立刻道:“既是如此,我们放下箩筐,拉你上来,如今楚贼新败,仍在城外徘徊,伺机而动,这城门却是万万不能开的!”
说话之间,已有几个小卒在城墙边抛下一个大箩筐,等叶平坐了进去,小卒们抓住绳索一起发力,将叶平和箩筐慢慢的提了起来,但离那城头还有二丈之时,小卒们却不拉绳了,将叶平悬在半空中,离地足有五丈,当真是上下两难!
那百总冷笑一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奸细,敢来偷城,赶快从实招来,或许能饶你一命!”叶平正色道:“我确实是宣山城的百姓,因楚贼毁我家园,特来投军,并不是什么奸细!”
那百总道:“你既不承认,我就与你对质!我来问你,你既然说自己世代居住于宣山城,可知宣山城县衙朝哪,现任知县是谁?”
叶平摇了摇头,说道:“宣山城名中虽有一个‘城’字,其实只是一个小镇而已,全镇不过二百来户,只有里长管事,并无县衙,自然也就没有知县了。”
那百总笑道:“此话不差,但自来做奸细的都要在事先详细打听,你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好,我再问你,这宣山城有何大人物出世,发生过哪些大事?”
叶平道:“本朝开国之时,左将军曾于宣山城以北十五里处大破前朝兵马,斩首万余,名震天下!后来本朝瘟疫横行,哀鸿遍野,太医任济世老先生又曾在宣山之中寻得灵药,救活数万黎民,亦是人人感念的大善之举!”既然是与军中将士答话,叶平就仅仅叙述左将军的事迹,而不提他的名讳,以示尊重。
顿了一顿,叶平又道:“但他们都不是宣山城人,而宣山城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
那百总点了点头,叹道:“不错!不错!但这些也是家喻户晓的事,你知道也是应当,我问你,去年宣山城出了一件轰动地方的大事,有药农采到了一株千年人参,是何人采到的?又卖给了哪家药铺?”
叶平笑道:“将军,去年我采到的是千年何首乌,并不是人参,药是我采的,托人来卖给了临宣城的灵济堂。”这位百总极为精明,问话之中处处暗藏玄机,一不小心就会被引入歧途,但叶平是地地道道的魏国宣山城人,真的假不了,随他怎么问,自然对答如流。
正在这时,一位老军医走上了城头,听见叶平说话,忽然道:“可是宣山城的平娃子?”
叶平立刻道:“正是,来的可是神医王老先生?”那老军医‘嗯’了一声,慢慢走到那位百总的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拉他上来吧,平娃子的父母俱死于楚贼之手,他绝不会是奸细。”
这位王军医为人厚道,他之所以压低了声音说话,是怕叶平听见自己提及他父母的死而感伤难过,但叶平服食一元丹之后耳聪目明,因此王军医话声虽低,他却仍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一痛,眼睛微微泛红,叶平立刻一扭头,把哀思强行压下。
王军医在临宣城中声誉极好,许多将士就是经他救治才捡回一条性命,因此那位百总也对这位老先生恭敬万分,见他与叶平相识,并一力担保,也就不再怀疑叶平的身份,当下招呼了一声,那班小卒立刻将叶平提上了城头。
那百总说道:“你虽不是奸细,但刚一入城,也不能随意行走,先在白阳观待几天,那边聚居的皆是咱们魏国的难民伤员,等过几日朝廷定要征兵,你再来投军不迟!”
初来乍到,叶平也知道不容易得人信任,所以那位百总既然安排了,叶平也无异议,他以前来过临宣城几次,也知道白阳观在何处,当下告辞一声,下了城楼,自寻路去白阳观不提。
在叶平的印象中,白阳观占地极大,前后院加大小偏殿以及两侧厢房足有三十余亩,平日四里八乡的百姓都会来此求签问卦,祈雨祈福,因此香火极盛,是临宣城中一处有名的所在,除此之外,叶平并不知道这白阳观还是京城浩然门的分支,而魏国上层人物与浩然门的关系极为密切,所以连带着白阳观的地位也有些超然,各方官员也时时来此进香。
叶平一路到了白阳观门前,不禁大吃一惊,偌大的白阳观已被难民伤员挤得满满当当的,不用说大殿厢房,就是院落中也几乎没有落脚之地了,数十个略懂些医术的学徒在人堆里穿插来去,照顾伤病之人,而大夫们早已被征为了军医,去医治受伤的将士去了,这些难民中的伤员,就只好靠这些学徒来照顾了。
因为这些学徒的医术有限,药材也极为匮乏,因此不时的有人因伤势病情恶化而死去,这时死者身边还能行动的人,就会默默地将尸体抬出白阳观,然后觅地火化,虽说魏国子民皆相信人死后入土为安才好,但现在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根本无法土葬,而尸体是不能久置不理的,否则定会引发瘟疫。
看着那些辗转呼痛却只能等死的伤员,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抬着同伴尸体离去的身影,叶平不禁感到无奈、痛楚、彷徨,为何楚国和血幽宗这么恶毒,要入侵自己的家乡?
但他已来不及多想了,快步走进白阳观,来到一位伤员身边,开始着手清理伤口,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医徒走了过来,说道:“你是什么人?”
叶平麻利的处理着伤口,跟着敷药防止伤口溃烂,头也不抬的说道:“在下叶平,来临宣城投军的,暂时要在这白阳观容身,顺便救治伤员。”
那小胡子上下打量叶平一番,略带疑惑的说道:“你学医几年了?师从哪位大夫?”叶平抬起头,略带坎坷的说道:“在下没学过医,也没有老师,但在下是山中药农,也算熟知药性···”
那小胡子一瞪眼,喝道:“胡闹!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你既没学过医,怎能胡乱救人?若是治坏了病人,你担当的起吗?”叶平尚未答话,那伤员已经嚷了起来:“原来你不是大夫?那你给我敷的什么药?伤口会不会恶化?”
叶平在宣山中采药猎兽多年,令他不仅熟知药性,还学会了医治各种外伤,毕竟终日和猛兽搏斗,他也时常弄得伤痕累累,久病成良医,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而在仙府中参悟无名古卷多日,更是令他的医术突飞猛进,毕竟仙家斗法也难免受伤,第三本古卷中也记载了配药炼丹等疗伤之法,虽说此刻的叶平瞧病不太擅长,但治伤倒是绝无问题!
但叶平的本事只有自己知道,哪里有人信他?听那小胡子和伤员的叫嚷,不少人朝这边看了过来,许多人更交头接耳的说道:“不是大夫,却来治病,这不是添乱吗?”
“你们之前见过这个人吗?别是楚贼派来的奸细吧?”
“平娃子是俺们宣山城的人,绝不会是奸细!”
“就算不是奸细,这般莽撞行事,胡乱救人,也是个浮躁孩子!”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叶平,叶平毕竟年少,经事不多,此刻不禁有些不知所措,直急的汗水直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