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勤的死,突然而又干脆。
就像这西北的云,永远都是涌动的那么剧烈,从不拖泥带水。
他是带着笑死的.....
一身半旧的锁子甲,外罩红色鸳鸯棉铁甲,胸口的护心镜,还有双臂铁环臂甲锃明瓦亮。
上面那一处处凹陷乃至破损,都被精心的擦拭过,像是百战余生的勇士,散发着傲视的光。
张振宗等人,围着韩勤的尸体,久久不能发声。
“吾不知当赞将军之勇,还是该嘲笑将军之愚也....”
张振宗跺脚哀声道,“大好性命就此葬送,看似壮烈实则.....籍籍无名!”
说着,摆手对身后亲随说道,“好生收敛,不得慢待了将军。”
边上的亲随等刚要动手,突听外边猛的传来一声大喊。
“都别动...”
众人诧异的看过去,一个搂着背的白发老仆,颤颤巍巍的进来。
“我韩家将主,自有韩家的兵来收尸....不用你们...”
老仆干瘦,可却直接把韩勤的尸首背在了背上,斜眼看了一眼众人,“早二十年,你们一个都跑步出去...”
说罢,他背着韩勤扶着墙,一步步朝外走。
偶尔脚步会有踉跄,但身形从未犹豫,异常的坚决。
坚决的就像是赴死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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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的,张振宗意识到一件事。
皇帝让他在西北查案,案子定是要水落石出,但绝对不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这些将军们,是胆大包天什么钱都敢占,什么违禁品都敢卖....
但他们毕竟是为国守边之雄!
韩勤死了,他不是为他一个人死的。
死讯一旦传开,西北这些丘八武将们抱成一团,这案子还怎么查?
“我的切入点应该是错了!”
张振宗心中暗道,“好好捋捋,到底错在哪,怎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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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唰...
李琪猫着腰,站在窗台底下。
眼睛瞄着窗体上巴掌大的琉璃镜子,手里的匕首不住的在脸颊上使劲的刮来刮去...
唰唰...
老李家人胡须都茂盛,他爹他祖父都有美髯公的美称。
可他李琪就不喜欢自己胡子拉碴的,就喜欢自己的脸光溜溜的....但是呢,胡子这玩意越刮越他妈黑,越来越粗....
不管他怎么刮,都是满脸铁青的胡茬儿。
吱嘎...
院门直接被推开了,张振宗背着手进来。
“张大人,这么早?”李琪笑道。
“在下有事,想....”张振宗笑笑,“请教小公爷....”
“折煞下官了!”李琪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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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院当中的石桌上,两碗厚切的面片儿。
面片儿厚厚的,像是舌头的形状。
面汤粘稠,煮的烂烂的白菜丝当中,还带着兰州这边特别罕见的大海米....
桌上还摆着酸甜狗宝,腊八蒜,咸黄瓜,香油地环儿等小菜。
“呼呼...”
张振宗喝了两口面汤,感觉身上暖和不少。
呼哧呼哧...
李琪大口的吃着面,连汤带水的往嘴里扒拉。
“北方的面粉,比江南的好!”张振宗笑着开口,“更劲道,也更香甜...”
“江南吃稻米。面呢,是调剂!”
李琪笑道,“也许北人吃江南的米,也会觉得江南的米好!”
“哈哈,江南的米,也未必就好!”张振宗笑道,“就是江南湖泊众多!适合种植稻米的地方多,且有的地方一年可产两季!南方鱼米之乡....”
“但也不是所有的南方之地都是鱼米之乡!”
李琪喝着面汤,“南方和江南也是两回事....江南产粮多的地方,也有饥荒!北方一年一季的地方,老百姓也没全饿肚子。这世上的事呀,好和坏,说不清楚,分辨不明......”
张振宗看着李琪,“小公爷博才...”
“您在跟下官打机锋,下官就黔驴技穷,没词儿了!”李琪笑道。
“您方才那句,世上的事好坏难辨,本官听了深有感触!”张振宗叹气道,“韩勤死了,自杀在本官的官署之中!”
说着,他郑重的看向李琪, “所以本官前来,是请小公爷您答疑解惑!”
李琪默然无声,低头不语。
“小公爷,在下真心求教....”张振宗拱手道,“在下到底哪里做错了,请您点拨...”
“张大人严重了,下官带罪之身....”
不等李琪说完,张振宗忽然笑着打断他,“一开始,曹国公让您跟在我身边,帮着查西北的军需大案,在下还心中偷笑!想着,曹国公之子,乃是一大臂助!”
“但是后来仔细想想,您是小公爷呀!就算现在戴罪,但依然是公爵之子,太祖高皇帝的孙女婿,国朝数一数二的外戚,还是陪着太子爷长大的近臣!”
“您翻身的路很多,我这边的冷灶,值得府上一烧吗?配得上您小公爷吗?”
李琪抬起眼,看着张振宗。
“韩勤死了,西北的武将们必然对在下同仇敌忾。西北军需大案,还要怎么查?再查下去,还会死人!死的,还都是国之边将....”
“张某,难以功成身退!”张振宗唏嘘道,“甚至可能,要平息众怒.....”
李琪低头,心中默念着他老子的来信,“让他姓张的查去,关键时刻一纸调令把你调开......功劳少不了你的,祸事也和你不挨边。你就老老实实等着爹的安排。路,爹都给你铺好了.....”
“其实,张某知道,边关不比内陆,稍有不慎就是大祸一场!”
张振宗又道,“但张某为官,并不避讳凶险!受君恩之重,无以为报即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但.....”说着,张振宗疑惑道,“我就怕会错了皇上的意....”
“张巡阅...”
李琪忽然开口,“您呀,从一开始就把事想复杂了。”
张振宗眼睛一亮,起身行礼,“在下知道小公爷您是厚道人...”
“大人,您别给下官戴高帽子了!”
李琪淡淡一笑,“跟您说这些,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
“下官只是觉得有些惋惜!”李琪淡淡的说道,“韩勤那样的人,世袭的功臣之后,束发从军!他可不是下官这种在宫中挂名的纨绔子弟,而是实打实在边关杀出来的功名.....这种死法,可惜啦!”
“在下感同身受,但是西北军需大案,陕西都司名下十二个边卫都有涉及。若不仔细的查?”
“所以下官说,您想复杂了,一个个的查?”李琪冷笑,“真能查清楚吗?查清楚之后?您不明白吗?皇上是让您查,不是让你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