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外二十里,夜出奇的寂静,一处隐秘的树林里,偶尔抖出几道寒光。衬得周围越发阴冷。突然,树林外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踏声,马上的人儿一拉缰绳,停在苍茫的夜幕前,大声喊道:“在下张云,求见晋王!”
话音刚落,原本还是空荡的地方,突然升起一排赤色火把。紧接着,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张将军,别来无恙!”
待看清那张耐人寻味的面孔,马上的人儿愣了一下:“世子行动好快!”
随后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凑到李攸炬面前,低声道:“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上官录果真死了,而且是被容王当众‘打死’!”
李攸炬勾起嘴角:“这么说,上官兄弟二人,进城了?”
张云笑道:“是,待会紫色信号升起,就是大功告成之时,到时晋王就可以以率兵勤王的名义进城平叛!”
“好,张将军助我一臂之力,他日我父王登位必会厚待张将军!”
“不敢,不敢!”张云诡谲道。
李攸炬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砸在衣襟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回身,玩味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呢,上官将军!”
张云神色一僵,定在原地,只见上官景赫被两个侍卫押着走过来,火光将他的表情照得凛冽无比,散乱的发丝粘在脸上,身上布满血痕,近前,才发现他的脚步不稳,腿抖动的厉害,仍硬撑着朝他走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云怒视着李攸炬,却不敢直视上官景赫的目光。
“张将军莫怪,上官将军执意不肯归降,小王念着你们主从一场,想让你来劝劝他!”李攸炬扯着嘴角,近到上官景赫身前。
“上官将军,你手下的第一员大将都归顺于我,将军又何必再执迷不悟?如果上官将军保我父王登基,便是第一开国功臣,上官府容华永存,何乐而不为呢?”李攸炬利诱道。
上官景赫没有理会他,他刚奔出宫门,便被人从后面击晕,醒来便落在李攸炬手中,这种卑鄙手段,想来也只有他能使得出来了。寒光凛凛地盯着眼前的张云,直视着这个追随了自己三十年的弟兄,道:“能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荣华富贵?开国功臣?他不相信这个十五年来屡屡拒绝朝廷封赏的人会为了这些出卖他。
上官景赫的单刀直入似乎给了张云一个台阶下,他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地吐出,释放的雾气仍像魔障一样挡在二人之间:“报仇!”对着上官景赫那平静无波的眼睛,他极力稳住情绪:“十五年前,李戎湛杀了我全家,我娘,我妻,我儿,全都丧命在城楼上!他们没有老夫人那样的福气,没有太后的庇佑,迎接他们的只有惨死!将军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嚎叫?”他扭开头去,脸上全是惨然:“我听到了,那种恐怖的叫声,像刀子一样割在我身上,永生难忘!那一刻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想要替他们报仇,为了报仇,我不要命地杀上城楼,想亲手将李戎湛碎尸万段!”他又回过头来,眼眶通红:“可是将军呢,你得知老夫人还存活的消息,下令撤兵了!我就像一个小丑,演完了你们的戏,就被扔在了台上,看你们家人团聚,重获新生,可我的妻儿呢,我在城楼上找寻他们的尸首,而他们早已被践踏干净,我找不到了!”
“我叔父上官民扩全家,上官民抒全家,姨母上官孙氏,上官张氏,幼弟上官景旻,长子上官延,长女上官凛,次子上官茂全都死在城楼上,张云,你岂会不知?”上官景赫忍痛说道。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天天在将军房外替他们伸冤,希望将军有朝一日能替他们报仇雪恨,可惜将军似乎铁石心肠,辅佐仇人的儿子真是尽心尽力呢!”他的脸上狰狞起来,终于敢直视着上官景赫:“既然将军忘了那段仇恨,那就由属下来提醒您,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闻言,上官景赫突然一阵毛骨悚然,出乎意料的,他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原来,我整夜夜不能寐,都是你在装神弄鬼,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攸炬缩了缩瞳孔,冲边上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飞起一脚踢在上官景赫腿上,上官景赫身子一晃,往前跪去,然在最后一刻,他顶着剧烈的疼痛踉跄着稳住身子,回头怒瞪那踢脚的士兵,那士兵被他凛冽的目光逼得后退几步。
上官景赫笑着抬起头来:“别跟我说,就凭这八万人马,你们就想翻天了!”
李攸炬神色一凛,随即嗤笑一声:“上官将军,不愧是玉瑞朝最卓越的将才,竟然能料出小王有多少兵马!不过,翻不翻得了天,就要看御林军统领廖牧的本事了,上官将军当年安排了这个隐秘的棋子,想必也是为上官府留一条后路吧,呵呵,不妨告诉将军,您的亲四弟已经带着五万人马进城了!”
上官景赫怒瞪张云,廖牧的事,他连上官景昂都没有说过,只告诉了他,而他却给他来了一场彻彻底底地背叛。眼下,他被挟持,张云若谎称自己被江后无辜处死,依照廖牧和自己生死之交的情分,既然能放四弟进城,估计真能起兵造反。
李攸炬胸有成竹地凑到上官景赫面前:“小王确实是爱惜上官将军才干,小王还是那句话,如若将军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有玉瑞在一日,就有上官府在一天!”
“李攸炬,我奉劝你一句,就算你们能打得下这江山,也坐不稳它,别忘了,”上官景赫凑到李攸炬耳边,悄声道:“北有燕王!”
“所以才需要上官将军助我一臂之力,普天之下能够敌的上燕王的,也只有上官将军了!”李攸炬龇着牙道,除了秦国,朝廷近年拨给燕地的财物,是诸侯国中最多的,燕兵素以勇猛著称,燕王李戎沛是江后的亲儿子,骁勇善战,在边关抗击蒙古打了不少胜仗,如果夺了江山,他的那一关确实不好过。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上官景赫微眯双眼,“不过,你与乃父终究不是帝王的料子,请恕在下,不能奉陪!”
“上官将军如此冥顽不灵,实在让小王痛心疾首,”李攸炬一副惋惜的表情,“不过,小王不计前嫌,本着为上官将军着想的缘故,特意赶制了几面上官家族的旗帜,到时候令弟的好消息传来,上官将军随着小王一起进城,咱们就可以一起直捣黄龙了!”说完,自信满满地朝火光中走去。
上官景赫心中一震,李攸炬这是想打着他的旗号进城,做那谋反弑君之事,手段当真毒辣,恐怕他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弟弟,也会沦为他的替死鬼了。明明是冷冽的空气,他的脸上却被汗水浸湿,缓缓抬头怒视留在原地的张云,一字一句问道:“我问你,录儿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张云嗤笑一声道:“他只不过是陪葬罢了!”
上官景赫青筋愤然突起:“张云,上官家何时亏待过你!”
“上官家从未亏待过我,不过,晋王平叛总要师出有名,上官家无疑是最好的替死鬼了!”
“好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上官景赫眼中寒光一闪,身形一刹那间跃起,从旁边士兵手里抽出刀,朝张云刺了过去。张云急忙躲闪,仍是被那凌厉的攻势划伤了肩头。低身躲过上官景赫朝他脖颈挥来的一刀,扫腿将上官景赫撂倒。
捂住肩上不停流血的伤口,张云吃痛地看着地上的上官景赫,“将军,上官府有恩于我,这一刀,我受着!”
“呸!负义者何必言恩,不怕玷污了‘恩义’两字的名声!”上官景赫嗤笑道,缓缓从地上爬起:“晋王世子连这样的小人也收,恐怕难成大业!”听到打斗声又踱回来的李攸炬闻言,脸上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张云脸色难看起来。
上官景赫拂了拂衣角,盯着李攸炬,道:“我可以帮你!”
“条件呢?”李攸炬嘴角一笑。
“上官府所有人毫发无伤,除了这位!”上官景赫指向张云,脸上带着一种凌厉的杀气。
李攸炬示意部下将张云带下去疗伤,张云咬牙看了上官景赫一眼,捂着肩膀,转身离开。
“可以告诉小王,上官将军何以改变主意吗?”李攸炬似信非信地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想保上官府平安,其他人生死与我无干!”
“好!上官将军果然快人快语!”李攸炬一只手握紧折扇,另一只手伸向外面:“来人,拿酒来!”
随从很快端了两碗酒,一碗交到李攸炬手上,另一碗交给上官景赫。李攸炬单手提着碗,对着漆黑的夜幕道:“今日小王与上官将军谋举大事,倘若事成,小王定保上官府丝毫不损,如今在三军前做个见证,小王和上官将军同饮此酒,刀山火海同赴!”方才还寂静的场地上,传来一阵叫好声。
有了上官景赫加盟,大事就成了一半,李攸炬看着上官景赫就要饮下那碗酒,用扇子拦下,上官景赫看着那合起扇叶间掉出一粒赤红的药丸出来,在酒中荡漾起圈圈的涟漪,他弯起嘴角,就着火光中那闪烁的波纹,仰起头,一饮而尽。李攸炬唇角一勾,也饮下整碗酒。
“京城还有两万神武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实力不容小觑。廖牧最多能调动两万御林军,其他八万没有皇上的谕令,根本无法调动。如果事情败露,这股势力最有可能反扑上来!”上官景赫一边分析着局势一边将空了的碗递到随从手中,那随从伸着脖子看了看碗里空无一物,朝李攸炬点了点头。
李攸炬将碗也交予随从,示意他退下,然后对上官景赫道:“上官将军分析的有理,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不知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上官景赫对着李攸炬笑而不语,眼睛却往周围扫了一眼,李攸炬考虑了一番,上官景赫已经是筋疲力尽,拿自己不能怎么样,于是屏退众人,“将军有何高见?”
上官景赫道:“我的建议是,全军悄悄进城,形成一个包围圈,朝皇宫缩进,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抢占皇宫,擒贼先擒王!”
“可是这样出兵就失了平叛的借口了!”李攸炬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他谋得是江山,不是一场胜利,倘若他这样干了,那其他诸侯王就会群起而攻之。
“的确,没有比平叛更好的借口了,先御林军一步进城平叛的确落人把柄,但是,如果御林军主帅有谋反嫌疑,那么我们是不是就有理由避开御林军了呢?”
“将军的意思是?”
“事成之后,杀廖牧!”
“上官将军要牺牲廖牧?他可是将军设下的重要人物,而且他还会帮我们……”李攸炬将信将疑地看着上官景赫。
“比起他来,晋王世子更想要江山不是吗?而在下,更在意整个上官府!孰轻孰重,还请世子思量!”
李攸炬拧紧眉头,迟疑地看着上官景赫,最终扬起扇叶,回身,背对着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