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凝飞扑着进入房中,瞥见李攸烨正完好无损地坐在桌前捧茶。她一时怔在原地。
“凝儿回来了!”李攸烨抬眼笑眯眯地看她,放下茶碗,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烨,烨哥哥!”冰儿呼啸着跑来,在门前一个急刹车,扶着门大口喘气,结果对上李攸烨那双含笑的眼睛,她也愣了:“烨哥哥,你不是病倒了吗?”
上官凝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杜庞,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啊,从今天开始,我就对外宣称病倒了!”李攸烨浅笑着说:“实际上,我没有病!”
“为什么啊?”冰儿还在不解,上官凝却着着实实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她咬着嘴唇,眼中有泪泛上来。
“为了让你们演得真一点,只好先骗你们一下了!”李攸烨刮刮她眼角的泪渍,翘着嘴角说:“不过,以后就得劳烦王妃亲自‘照顾’我了!”上官凝抿了抿嘴,一下子靠近她怀里。李攸烨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背。
两个小包这时候带着虞嫦迟迟赶到:“嫦儿小心点,这儿是门槛,上去的时候当心点!”俨然已经对她呵护备至。
“李虞嫦?”李攸烨惊讶地看着来人。那张给她留下深刻记忆的面孔,仍然镶嵌如稚子般的眼睛,悠然出现在眼前,好奇地盯望着外面世界。目光里不含任何刻意的狡作,只余飞鸿掠影般的空灵。
“咦,烨哥哥认识嫦儿吗?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小月惊奇于李攸烨脱口而出虞嫦的名字,倒忽略了她为何好端端站在这里。
“她是李善念的女儿!”李攸烨讶异地说,李善念已经被抄家灭族,按说,李虞嫦应该已经被充入官妓才是,为什么会在京城出现:“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我们是在闹市上找到她的,她迷路了!”小月说完,一脸难以置信地问:“烨哥哥,她真的是那个大贪官李善念的女儿吗?”
上官凝心中也是诧异万分,李善念是江阳郡守,因前一阵子的江阳灾民一案,鱼肉百姓,已被朝廷查办。想不到那么一个恶贯满盈的贪官,会有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儿,她心中倍觉不可思议,忽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李善念全家被抄,这么说,她现在已然是孤身一人了,心里不由更加怜悯起她来。
“是的,我在宴会上见过她!”李攸烨说着,慢慢走近李虞嫦:“李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那双空灵的眼睛定定瞅了她好久,才微微闪了下眸子,歪歪脑袋:“如意郎君?”
场面顿时出现两三秒僵硬。李攸烨觉得有数道不解的目光打到自己身上,她咳了一声,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江公子?”
“可爹爹说你是如意郎君!”李虞嫦莫名坚持着,她显然还记得李攸烨,虽然李攸烨为此有些高兴,但更多的却是尴尬,看着众人,指指自己的脑袋,跟众人比划:“她可能,这里,这里……”意思是有缺陷,众人都明白,可是仍有不解:“她为什么管烨哥哥叫如意郎君呢,为什么管别人不叫啊?”小月的疑问,正是上官凝此刻想问却羞于开口的。
“咳,那是因为……”李攸烨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听到府外有人禀报:“殿下,外面有人来王府找一个姑娘!”
“咦?是她的家人找来了吗?不对啊,她爹爹都死了,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呀!”
“哦?来人说是什么人了没有?”李攸烨问那人。
“没有,他只带着一堆人,说是府上丢了小姐,特地问了客栈掌柜,知道小姐被带到这里的!”
“让他们客院先呆着,我们稍后就把人送过去!”
京城,韩王府。
专门来京城养病的李戎泊,此时被侍女扶着坐起来,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看着底下那帮脓包手下,拳头攥地噼里啪啦响:“你们什么意思,把人弄丢了,还有脸给本王回来!”
“来人,把他们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他扑在床上激动地大咳起来。
“殿下,您切莫动怒,当心身子!”贴身近侍郑焉劝解道。
“殿下饶命,虞嫦小姐是被瑞王的人带走了,小的们去王府要人,可是瑞王不放,还把小的们乱棍轰出来了!”那帮手下大哭着磕头求饶,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瑞王身上!
“李攸烨!”李戎泊气得一拳砸到床上,新仇旧恨加起来,他胸中怒火烧腾,口中翻涌出一口鲜血,旁边侍女连忙端盆过来接着,李戎泊吐完血,又倒回床上。
“备车,本王要亲自到瑞王府要人!”郑焉看着他这个样子,顾及阻拦也无用,没办法,冲那帮下人挥挥手:“殿下的话没听到吗?还不快去!”
瑞王府。
小月和冰儿心有余悸地扶着虞嫦在花园的椅子上坐下:“刚才真是太惊险了,要不是烨哥哥察觉,嫦儿就要被坏人接走了,那帮人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嫦儿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上官凝“搀扶”着李攸烨,在后面跟着,悄悄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冒充的!”
李攸烨假装咳嗽两声:“我见过那个领头的,他是李戎泊的人!”
上官凝止住步子,疑惑地看着她。李攸烨又推着她往前走:“估计待会李戎泊会亲自来府上要人,我来应对他!”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韩王殿下登门的消息。李攸烨让三个小家伙先带虞嫦去屋里,她自己则“抱病”出来会客。
“韩王叔,好久不见了,请恕攸烨有病在身,咳咳,不能起来跟王叔见礼了,韩王叔随便坐,杜庞看茶!”李攸烨一边客套地说着,一边瞄着李戎泊阴沉的脸色,见他被人搀扶站着都很吃力的样子,却仍努力硬撑着,与自己这等装病的模式果然不是一个层次的。
“虞嫦在哪里?”李戎泊完全不吃她这一套,恶狠狠地盯着她,直接问李攸烨要人。李攸烨看着他那双红得冒火的眼睛,毫不怀疑,他要是身体康硕,早就提着砍刀剁到她面前来了。
“咦?虞嫦是谁?本王没听说过,杜庞,你记不记得有这个人?”李攸烨故作不知地问杜庞。杜庞配合地问:“莫非韩王殿下指的是被充入官妓的李家小姐,李虞嫦?”
“唉~~~哪能啊!”李攸烨摆摆手,又假咳两声:“既然是被充入官妓,哪能随便在大街上跑,而且韩王叔怎么会和官j□j 子扯上关系,您说是不是,韩王叔?”
李戎泊被憋得胸闷异常。他知道李攸烨绝对是故意的,手不由气得颤抖起来。郑焉看着他这样子,赶紧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李攸烨有些想笑,她已经猜到,李家遭难,这李虞嫦多半是被李戎泊救出来的,看样子,他确实很在意虞嫦,明知道她落入自己这个对头手上,还忍着伤亲自前来要人,看起来虞嫦在他心中分量很重啊。
“你怎么样才肯放人?”李戎泊恨得牙痒痒,可人现在在李攸烨手上,他被动于李攸烨,只能咬牙忍着。
“唉,这话韩王叔说得就见外了,我可从来没有不放人的意思!”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韩王叔切莫激动,一激动伤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李攸烨掸掸袖子:“我说过,瑞王府不会强留人,虞嫦要是愿意跟韩王叔走,我便放她走,可是,她并不愿意跟你们回去,这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你胡说八道!”李戎泊一拍桌子,怒从中来,震得茶杯盖都从碗上蹦下来。
“王叔不信,可以一问便知!”李攸烨脸上并无愠色,刮着茶叶,朝杜庞使了个眼色,杜庞听命去叫后面的人出来。很快,上官凝牵着虞嫦的手缓缓从屏风后步出,三个小家伙保驾护航似的陪伴左右。
“嫦儿!”李戎泊一见李虞嫦出来,便急着站起身来,朝她走过去,脸上既焦急又欣喜:“嫦儿,跟我回去吧!”
李虞嫦却一下子躲到上官凝怀里,露出两只胆怯的眼睛,充满惧意地望着他。
“嫦儿,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李戎泊不解地望着她。
“哼,你们全都是坏人,还想强行把嫦儿带走,她根本不想走,你们还硬拉她,都把她胳膊勒青了!”小月气哼哼地说道。李戎泊怒瞪她一眼,去抓虞嫦的手:“嫦儿,跟我回去,谁拉得你,我回去教训他,咱们回去好不好?”
李虞嫦眼里有泪泛上来,摇摇头,又依偎到上官凝身上。李攸烨似笑非笑地抿着茶,李戎泊脸涨得通红,见她不答应,强行拉住她往外走:“走,跟我回去!”
“喂喂,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嫦儿都不想跟你走了,你怎么还这样!”小月和冰儿拉着虞嫦不让他得逞,李戎泊回头,一把拽下两双拽着虞嫦袖子的手,将二人推到了地上。他身负武艺,即使受了伤,力气也大得很,小月和冰儿跌倒在地上,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上官凝赶紧去扶她们,而李戎泊继续拽着挣扎不止的虞嫦往门外走。
“砰!”茶碗砸到案板的巨声将所有人都定在原地。上官凝往李攸烨看去,只见她目光含怒,凛冽逼人,手下那只茶碗,从上到下已经四分五裂,碎片迸溅在桌面上,粉身碎骨:“从我这里抢人,韩王叔是当我不存在吗?”
她嚯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李戎泊面前,一把将他攥着虞嫦胳膊的手摘下来,扔了出去,李戎泊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倒退几步,被后面的郑焉扶住。
“把人带回去,好生安抚着!”李攸烨对上官凝吩咐,上官凝从这一刻真正体会到李攸烨身上那股震慑人心的力量,除了听从,她已经不知再如何反应,小月和冰儿赶紧爬起来,拉着虞嫦随着姐姐往里间去了。
李戎泊看着虞嫦又被带走,眼睛已经染了一抹血红,他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剑:“李攸烨,我跟你势不两立!”
背后的郑焉慌忙抱着他,不让他的剑出鞘,这可是在瑞王的府上,主子这么冲动肯定讨不到好!“刷”得一声,就在他们主仆两人抱团挣扎时,李攸烨已经持着白刃指在了他们眼前,寒意摄人心魄:“我明白地告诉你,人我偏偏不给你,如果有本事,就来本王这里抢人,没本事现在就给我滚,我这里不欢迎废人!”
“我杀了你!”李戎泊现在只剩下满腔怒火,郑焉望着李攸烨的那双浸透寒意的眼神,拼命拉住李戎泊,一个劲儿地往外拖去。
“还有,以后说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跟我势不两立的人,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跟没有一样,别让我笑话你!”李攸烨把剑袖入剑鞘,扔给杜庞,勾着讥讽的笑,摔袖而去。
李戎泊被拖到大门外,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他扶着车辕,突然用尽全力砸了起来:“啊,啊,啊!”砸得满手鲜血,郑焉吓得不敢上前,突然在一阵急促的捶打过后,李戎泊的狂吼戛然而止,鲜血从他口中凶猛溢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殿下——”
李攸烨从堂里走出来,脸上还覆着凛冽的风霜:“想到他们对皇奶奶做的一切,方才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他!”杜庞听了微微震撼:“爷,您现在一定要忍耐!”
“我知道!”李攸烨缓缓松下气来,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动静,她勾了勾嘴角,即使现在不能杀他,气也要气死他!
接下来的这些天,瑞王府真正开始闭门谢客,李攸烨整日蜗居不出,在府里“养病”,她这一病,整座府邸都人心惶惶。只有王妃上官凝,这几天格外欢喜,因为她终于遂了心愿,可以时时见到她了。瑞府三人小团体,自从有了虞嫦的加入,更加热闹起来。说起来也是缘分,虞嫦惧怕跟陌生人接触,唯独与这三个小孩性子的人分外投缘,整日与他们凑在一起玩耍,李攸烨偶然一次竟然听到她开怀大笑的声音。只是,她似乎有些害怕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那日她把茶碗拍得过于响了,因此被她打入“坏人”行列,她有些哭笑不得。上官凝偶然获悉虞嫦弹得一手好琴,便时不时拉她演奏一曲,有时候,她会羞涩地在旁边伴舞,虽然往往很短暂便结束,但落在观众眼里已经是回味无穷的惊艳。李攸烨很久没有度过一段如此悠闲的时光了,所以,此刻便格外珍惜着与她们还能相聚的日子。
终于,在若干个风平浪静地夜晚过后,李攸烨一直静候的人如期而至。
李攸熔着便服,带少量随从,深夜扣开了瑞王府的大门。此时李攸烨正坐在棋盘前,手伸在棋盒里,搅拌着那些冰凉的棋子。凉亭里挂着几盏灯笼,被风刮得呼哧呼哧响动。杜庞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与自己摆弄的棋局。
“皇弟好大的架子,还得朕亲自登门,才能见到你呵!”讽刺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熔哥哥,我们好久没切磋过了,手谈一局如何?”李攸烨头也没抬,目光只专注于无数方格堆砌的棋盘,把原本的棋局打乱,淡淡地说。
李攸熔微微缩了缩眼角,走到石桌另一侧,甩开披风坐下:“既然烨儿有此雅兴,朕当然乐意奉陪!”
杜庞和张鹤人将混乱的棋子分开,装在盒子里,放在两人手边,然后分别在两人身后站定,屏着呼吸观看两人的对弈。
李攸烨执着黑子,首先落下:“皇兄近来可好?”
“不劳皇弟挂念,朕一切都好!”李攸熔悠然落子,李攸烨浅浅笑笑,继续专心棋局。
“颜睦的案子是不是你暗中指使?”李攸熔手指压着刚落下的棋子,问。
“皇兄是在明知故问吗!”李攸烨也压下一枚棋子。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记得皇兄曾经说过,我没有资格跟皇兄谈条件,所以,我在努力使自己具备这个资格!”
“你想要什么条件?”
“很简单,我要领兵去前线!”
“你休要妄想!”
“皇兄,到你落子了,”李攸烨提醒捏着棋子紧紧不放的人,李攸熔鼻子冷哼一声,瞄了棋盘一眼,白字落下。李攸烨接着跟上:“我是不是妄想,皇兄考虑清楚再下结论不迟!”
“哧,你倒是让朕改变主意试试?”李攸熔落子,自信地瞟了她一眼。
“颜睦这次必死无疑,而那百万两黄金铸造的贵妃园林倘若浮出水面,对皇兄名声的打击,恐怕不比江阳灾民一案小吧!”李攸烨看似不经意落下一子,瞥见李攸熔忽然阴沉的面色:“现在齐王作乱,朝廷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这个时候,咱们兄弟要是不互相扶持,岂不让逆贼遂了心意,看咱们的笑话!”
李攸熔迟疑地盯着李攸烨。
“倘若臣弟出面支持皇兄,形势可能就不一样了吧!”
“你给朕一个放心你带兵的理由!”
“皇奶奶在你手里,这个理由,皇兄不是早就有了吗?”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杜庞和张鹤人看到两个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李攸熔将最后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看着李攸烨:“你输了!”
“呵呵,臣弟恭送皇兄!”
目送着李攸烨和李攸熔离开的背影,杜庞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不可思议的棋局上,一脸难以置信,这结局竟与李攸烨先前自己摆出来的相差无几,她是如何做到提前揣摩李攸熔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