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授瑞王,那岂不就成了玉瑞王,
一时整个大殿都诡异地安静下来。
“真乃天降祥瑞也,此箴言应在瑞王殿□上,说明瑞王殿下天命有归,”康广怀离席更近距离地审视,捋着胡子,兴致盎然地得出自己的结论。他这一带头,其余心向李攸烨的臣子纷纷响应,一时整个大殿都议论纷纷。
李攸熔隐于袖中的手筋突起,握成钢拳,感受着周围那些奚落嘲讽的目光,如千万根芒刺扎在他的背上。这时候居然没有一个臣子站出来,为他说上哪怕半句话,他们是惧于李攸烨现在的威势吗?
好一个功高震主的瑞王,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单伦尊,竟然联合起来用这样的把戏,戏耍于他!他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以至酿成今日之祸,这群狼子野心的人,已经开始逼他退位了!
嗤!他嘴角勾起阴鸷的冷笑,你们以为,朕会如你们所愿吗?
气氛僵持中,殿外突然传来激烈的踏步声,众人愕然回首,忽见外面来了一群全副甲胄的大内侍卫,不到一会儿工夫,便将君恩殿重重包围起来。那为首的将领,腰悬弯刀,迈着铿锵的脚步跨进门槛,凶冷地瞪向群臣,凛凛身姿瞬时将一股寒冷的杀气带进。他的眉毛又浓又厚,皮肤呈奇异的古铜色,胡须又粗又长,根根像针一样垂在腮上,给人强烈地视觉冲击。他单膝跪于大殿中央:
“臣贺敏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攸熔冷硬着笑容,倾身扶起他:“太师何罪之有,请起!”
来者便是统领大内禁卫的首领,当朝太师贺敏。他原是李戎湛托孤的重臣,一直对李戎湛忠心耿耿,别看他如今一身戎装,面貌冷硬,内里其实也满腹文章,是一个难得的文武双全的人物。李戎湛死后,便由他亲掌李攸熔课业,实际上他是李攸熔的授业恩师。李攸熔登基后,顺理成章封他做了太师,此后便掌管禁卫军务。
他冷静善谋,武艺超群,论军事成就虽不如上官景赫,但论起单打独斗,全玉瑞能胜过他的恐怕,只有陈越了!
师徒二人皮笑肉不笑地演起双簧。
“太师来得正好,单将军从蒙古运回一块荧玉,上有四字箴言,朕不知为何意,正在请教众位卿家呢!”
那贺敏只瞄了眼那荧玉上的四字,便欲抽出刀来,劈碎那块荧玉。却被李攸熔阻止:“太师,且慢,不妨听听众卿家的见解,”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再劈不迟!”
“皇弟,你给大家解释解释如何?”
如今,真到了一王一帝剑拔弩张的时刻。听李攸熔的口气,似乎已经志在必得。众人心中一凛,惴惴不安地把目光投向端坐席位一言不发的李攸烨。
李攸熔嗤笑一声,转顾康广怀:“康大人,你刚才说瑞王天命有归,是何意思?”
康广怀强捺心中怒意,仔细分析着眼下局势,如今,贺敏领着兵甲包围君恩殿,显然早有蓄谋,李攸熔布置了这场鸿门宴,将他们的家眷圈在身边,一旦生变,就算武艺高超如上官景赫者,也绝难以全身而退。更莫提他们这些带着夫人的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不过他要是不反抗,他就不是康广怀了,他脖子一昂:“众位同僚眼睛都是雪亮的,上面什么意思,何须臣解释,皇上想必也明了,皇上不明了,太师博学多才,想必也能明白!”他就不信,李攸熔能堵住朝中的悠悠之口。
曹清潭这时候忽然站出来,道:“依老臣看,这四字箴言应该横着念!”
“哦?横着念?”李攸熔玩味地瞥了他一眼。众人再朝荧玉望去,这一看不由惊叹他的圆滑冷静,那四个字竖着念是玉授瑞王,横着着念便成了——玉瑞授王,这就是另外的意思了。只听曹尚书不急不缓道:“玉瑞授王,象征蒙古国从此为我玉瑞附属番邦,蒙古王必将承皇上恩旨,受我玉瑞藩王之封,此乃天降祥瑞,预示我玉瑞必将四海称雄,令周边各国俯首称臣!”他的一番巧舌如簧,竟也暗地里为蒙古说了情,覆灭蒙古,又授予蒙古王号,那跟不灭有什么两样!
一直垂眸不语的李攸烨,闻言,蓦地抬起头来,拇指刮擦着木匣的锁扣,一划拉,那带了磁性的锁扣张开,啪得一声又落会原处。扣击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响亮。
那稳如泰山的曹尚书,心里一惊,身子不由往后倾了倾。他从未领受过如此,凌蔑坦然的杀意。额际的冷汗不禁崩落于地,他的目光与御阶上面色苍白的女儿重合,沧桑的眼眸,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可是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他的眼神又强行逆转为冰冷,决绝地扣紧了袖里的指头。
“呸!好你个曹清潭,枉你也是个读书人,三朝重臣,如今连横读竖读都不知道了吗?”康广怀咬牙斥骂道,这个奸猾的老匹夫,平时不动声色,端着像个正派人士,临到李攸熔即位,立即将女儿送入宫去,做起了国丈爷,简直丢尽了内阁的脸面!
他的痛骂虽落在曹清潭头顶,效果却如同在生生撕扯李攸熔的面皮。
柳惠盈那颗小心惯了的心脏几乎绷坏了,对康广怀又是暗示,又是比划,提醒他不要冲动,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局势缓和下来。可康广怀哪里听得,依然劈头痛斥:
“胆敢篡改天意,你这只风使舵的软骨头,真该遭天谴!”
贺敏上前一步,古铜色的皮肤,与他那黄灿灿的面皮几乎撞上:
“那依康大人的意思,天意是什么?”
康广怀虽然心里一怵,但仍面不改色,跟他眉毛瞪眉毛:“哼,还要老夫再说一遍吗?真正的天意,便是玉授瑞王,此玉乃是上天赐予瑞王殿下的,昭示瑞王天命有归!”
刷得一声,刀出鞘的唳响震了众人一跳,康广怀的眼睛里白光一闪,自觉缩成一条细线,短暂怔愣中,一股冰凉的湿意像蛇一样盘上了胸口。他嘴里一腥,身子往后坠去。与他就近的柳惠盈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了前去相扶。上官景赫猛然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射向贺敏,目中是沉淀的怒火。
康夫人尖叫着奔到老头子身边,吓得面无人色,几乎晕倒在地上,上官夫人也离席前去搀扶。反应过来的柳惠盈目见康广怀的惨状,抖着手:“贺敏,康大人有盛宗免死金牌,你……你竟敢当庭行凶杀人,简直是跋扈至极……”
“乱臣贼子,妖言惑众,妄图颠覆帝位,罪当处死!盛宗的金牌亦不能免谋反之罪!”
“你!”柳惠盈指着他,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李攸熔,心头一阵冰凉。
靖北侯忽然跳出来,“先救人,送太医馆!快!”众人这才仓促地抬起康广怀往外跑,不料却被外面士兵拦住,靖北侯怒发冲冠,回头冷冷盯着李攸熔,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皇上是要自绝于朝臣,令天下人寒心吗?”
李攸熔闻言一震,这一刻他从百官眼中看到了惧怕、不满以及失望的情绪,他挥挥手让人放了康广怀夫妇和柳惠盈出去,而靖北侯以及上官夫人则被拦了下来。
出了重围,康广怀立即被抬上担架往太医院送。离君恩殿远了,柳惠盈回头看看没人,转身声音发颤:“康老,你怎么样了?”康广怀掀了掀眼皮,气若游丝:“咱……咱这戏,演的不错,你快去……快去搬救兵,别管我了!”明白事情原委的康夫人禁不住哇哇大哭:“死老头子,我就说你平时虽然说话没谱儿,可也没像今天这样,拿脖子往刀尖上滚啊……你这是拿命在演戏啊,有你这样的吗?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在她的悲怆哭泣里,柳惠盈咬着牙,匆匆往宫外搬救兵了!
不能走皇宫正门,柳惠盈便狂奔至西华门,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墙咽了一口气,思忖要怎么度过神武军这一关,忽听北面高空传来一声尖锐唳响。他回头一看,只见一簇紫色的烟花隔着宫阙凌空炸开。他左右翘首,判断出烟花来自玉清楼的方向。心中暗忖,这个时候,谁会在玉清楼上放烟火?
抹着额际的汗,柳惠盈感觉自己脚下的石砖忽然微微颤动,他心里一凛,背身往宫门望去。只见漆黑的夜色中,那高达数丈的宫门,忽然吱吱悠悠地开启。一群举着火把的将士,步履飞快地往里涌来。柳惠盈一惊,忙找个角落躲起来,待看清为首将领是梁汉勇时,又急忙跳出来:“梁将军,梁将军!”
梁汉勇听到了喊声,回头见宫门口缩着一个跳脚的老头,勒马过来,“柳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柳惠盈哭着一张脸,赶紧将君恩殿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君恩殿现在已被重兵包围,瑞王殿下凶多吉少啊!”梁汉勇眉毛一竖,心道不妙,胡万里等人也赶过来,问清了事情原委,一时都焦灼万分。纪别秋忽然心生一计,道:“各位莫慌,不如这样……”
当下与众人议定,便立即行动去了。
此时的君恩殿里,气氛紧张到吹弹可破。康广怀的血迹从大殿中央一直延伸到殿外,仿佛一条赤色的蟒,上官景赫了解贺敏的手段,看着地上的血迹,预料康广怀此番怕是凶多吉少,果然,不过半刻功夫,就有宫人回来禀报说,康大人已在运往太医馆途中去世,康夫人哭得晕厥过去了!
众人不由毛骨悚然,念起前一刻还虎虎生风的康氏夫妇,这一刻便撒手人寰,一时悲愤不已。李攸熔手中冒起了冷汗,贺敏从后撑住他,凑他耳边说:“皇上不要慌,现在揭发瑞王谋反,康广怀便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李攸熔一时被点醒,立即又底气十足,冷齿道:“康广怀图谋造反,现已被朕诛灭,有不服者,朕一同论罪!瑞王——”他目光忽然挑向李攸烨。
李攸烨掀了掀眼皮,摩挲着手上的木匣。
“你心怀不轨,暗中联络御林军欲行逼宫之事,已经被朕识破。如今你又假皆天意,与单伦尊里应外合,欲颠覆朝纲社稷,实属大逆不道,朕今日,就要在百官面前,拆穿你的狼子野心的真面目,来人!”
“诺!”贺敏应声。
“把瑞王给朕拿下!”贺敏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上前拿人,上官景赫突然踢翻席案,手上握着拔下蜡烛的烛台,尖刺对准贺敏,质问道:“皇上说瑞王谋反,有何凭证!”
李攸熔心道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此番正好一举拔除上官家:“证据?证据便是……”
“砰!”“砰!”“砰!”盛镶门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李攸熔一惊。
“皇上,御林军统帅马咸率兵攻打皇宫,臣等奉命前来护驾!”殿外,涌来一群全副鹰盔铠甲的士兵,迅速朝君恩殿靠拢,是神武军!李攸熔松了一口气,示意外面侍卫不必防范,随后怒指李攸烨:“瑞王,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李攸烨缓缓站了起来,案上的木匣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而她手中的平波剑已然出鞘,锋利的剑光陡然闪在李攸熔脸上,仿佛死亡的阴影在他脸颊摩挲。
李攸熔心底一寒。
只听刷得一声唳响,李攸烨甩起剑花,急速朝李攸熔重来。李攸熔迅速抽剑抵挡,贺敏大惊,挥起刀来:“来人,把瑞王拿下!”
“上官将军接剑!”殿外突然飞来一只寒剑,上官景赫一跃而起接过,迎着贺敏的锋刃缠斗起来。众人不由往外看去,只见那扔剑之人脱下鹰盔,露出一张凶煞与狡黠掺半的面容。
梁汉勇!!!他是如何调动神武军?
抽出刀来,振臂高呼:“保护瑞王,诛杀奸佞,弟兄们,给我杀!”一时间,他手下士兵如潮水般朝君恩殿涌进,当场与大内侍卫厮杀起来。殿里殿外一片刀光剑影,整个凯旋台霎时沦为兵戈铁马的战场。
这边上官景赫与贺敏激烈打斗。另一边李攸烨与李攸熔亦斗得难解难分,江宇随贴身护卫着李攸烨,阻挡其他人的攻势。
面对李攸烨毫不留情的杀招,李攸熔脸色渐趋惨白,如果按照以往,他未必打不过李攸烨,但是现在李攸烨手中握着锋利无比的平波剑,身边的江宇随又不时插手相助,致使他处处落了下风。火花迸溅中,李攸烨用尽全力的一劈,他的剑被凌空劈断。
那锐裂的崩断声,震得他脑中骤然一痛。巨大的冲力使他身子往后趔趄几步。李攸烨趁势直逼他面门。惊恐之中,一个人忽然扑到了他们之间,用身子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