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好点了没?”陈荞墨紧张地问。
权洛颖摇了摇头,颤声问,“妈,宝宝会不会有事?”
“你是不是觉得肚子不舒服?”
“有些痛!”她说着,身子开始慢慢下滑,陈荞墨脸色刷白,拖住她:“小颖!”
“不行,得把她抬到床上去,要不然她撑不住!”钟毓鲤提醒道,回头:“契阔!”
周契阔明白她的意思,默默走到床前,把尹惠灵的尸身抱下来,权至诚把权洛颖打横抱起,大家七手八脚地在床上铺垫了一层隔冷的衣服,然后把她放上去。
“小颖,醒醒,别睡!”陈荞墨也上了床,拦腰抱着她,不住在她耳边提醒。可她的眼皮却越来越沉。“听见了吗?别睡!小颖!”
“糟糕,她可能缺氧了!”室内氧气稀薄,这样的环境常人尚且吃力,何况她腹里还有个孩子,现在,这孩子无疑成了她的负担。每个人的呼吸都比平日沉重,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冻死,也憋死了。
难道真到了绝境吗?陈荞墨捧着她泛白的脸,死亡的阴霾笼罩冷室。“难道我们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不甘心的吕斯昊突然冲到门口,抬脚用力踹门,砰砰的响声如他心中坼裂的怒火,“可恶!可恶!可恶!”
“那门是钨钢所制,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别浪费体力了!”权至诚拽他回来,吕斯昊一拳捅在墙上,冰冷的金属墙体,迅速将他拳头黏住,拔下来,掉了一层皮,血肉模糊。吕夫人连忙把他拉过来,捧着她的手,哭得声泪俱下:“他真的是畜生……真的是畜生呀……”
陈荞墨看着外围的权至诚,身子摇摇晃晃,绝望问:“至诚,你怎么样?”权至诚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实际上,冷藏室内氧气已经快要耗尽,每个人都到了频临窒息的边缘。而他身上衣服几乎都给了妻儿,只留了一件单薄的圆领套衫。冷意像针一样钻进骨髓,都被极强的耐力掩饰住了。
这时,周契阔发现尹惠灵的腮颊鼓鼓的,似乎衔了什么东西在里头,他掰开她的嘴,看到了一枚晶莹玉润的粉白珠子。
“不准动那颗人鱼珠!”传声机里吕稻松的声音迫切。
“果然是人鱼珠。有救了,荞墨,你快给她吃了!”
“周契阔,你想清楚了,拿走了惠灵的人鱼珠,惠灵就会腐烂!”
周契阔的手顿了顿,随后笑了笑:“烂了又如何,她早已经死了,你死了那条心吧!”说完,迅速把那珠子掏了出来。
“砰!”吕稻松的声音怒不可遏:“我不会放过你!”
人鱼珠,顾名思义,能使人像鱼一样畅游水底的珠子,人吃了以后,珠子便会在体内产生氧气,即使在窒息环境中仍能生存。这种珠子珍贵无比,原世界也仅有两颗。没想到吕稻松会用它来维持尹惠灵的身体活性。
在这种环境里,人鱼珠无异于救命的稻草。它从周契阔手上脱离,中间经过了数十只手,一直传到了陈荞墨手里。依旧完好无损,晶莹剔透。陈荞墨眼睛微涩,在一群年轻人面前,倒像一个十八岁容易被感动的小姑娘了。
钟毓鲤帮着掰开权洛颖的嘴,嗔促她快喂给她吃。陈荞墨这才把人鱼珠喂进去,而后猛地托了她的下巴。
权洛颖喉咙动了动,咕嘟一声,众人都松了口气。相互依偎着在床边坐下来。都是二十左右的孩子,陈荞墨看着他们,心里突然后悔,当初不该收留他们,否则,他们也不会面临今日之祸。然而,她心底终究舍不得后悔,若非当初收留这帮小鬼,她这十八年的生活,便不知缺少了多少的暖意和乐趣。虽然常常被他们的大毛病小毛病气昏了头。
刘速见吕斯昊独自坐在一边,过去拍了他一下:“哥们,虽然以前我看不惯你,但如今,你也挺惨的,我心里平衡了,咱们一笑泯恩仇怎么样?”
“不用你可怜!”吕斯昊一把甩下他的手,眼睛通红。刘速无所谓地耸耸肩,没说什么,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吃力地叹道,“唉,如果现在氧气足的话,我真想吼首歌——我爱夏天!”
“别,就你那歌喉,别把黑白无常提前招来了!”
“反正闲着没事干,要不,咱们就给自己举行葬礼吧,从默哀开始?”
“那你先去死吧!”
“哎呦,哎呦,轻点,别掐疼了!”
这帮小鬼忽然集体闹腾起来,叽叽喳喳的吵嚷,让人忍俊不禁,周契阔笑了笑,扭头冲他们说:“小家伙们,你们……听没听说过理想之国?”
“是不是……是不是柏拉图的……那个?”刘速一边说,一边拍掉自己身上的爪子,“停!别闹了,珍惜氧气,珍惜生命!”使劲搓了搓胳膊,感觉身子被冻成了硬邦邦的木头,都分不清是疼的冷,还是冷的疼了!众人这才放过他,一同看着周契阔。
“不是!”周契阔怀里抱着尹惠灵,说话的时候,有蒙蒙的雾气遮住她的脸。他故意放大音量,争取能让吕稻松清楚的听到:“我告诉你们,一般人死后,人身体的磁场会涣散,最后堕入大地,与地磁融合一起。而理想之国是永生之境,人的磁场在那里永远不会消散,会一直存在着。这便是理想之国!”
“那人都死了,在理想之国……还能有感觉吗?”
“有,理想之国的人也有悲欢离合也有嬉笑怒骂,她们有自己存在的逻辑,和咱们这世界大不相同!那是个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全新的世界与纪元,那里的一花一木皆能通晓过去和未来!”
“契阔,你说这么多,莫非你见过那理想之国?”钟毓鲤问。
“不错!”周契阔坐直了身子,说道:“玉瑞有一支女系氏族,她们的梦境能通理想之国,十八年前,我幸运地遇到她们的后人。此后,我花了十八年时间,不断思索,终于研究出去理想之国的方法。”
“去理想之国?那不就是去死?”
“不是去死,而是去理想之国!”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
“你们……”周契阔怒,“你们不信,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此时,权洛颖已经醒了,她感觉身体有些不同,却不知是人鱼珠在她体内发生作用,将源源不断的氧气输送到她的肺里。
“小颖,你过来一下!”权洛颖不明所以地下床,走到他面前,周契阔忽然伸手触了触她的小腹,对众人道:“她腹里的孩子便是那支女系氏族的后人!”“你是说……”权洛颖匪夷所思。
“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能梦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没有!”众人的哄笑声传来,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陈荞墨也忍俊不禁:“契阔,你什么时候,如此迷信了?”
“你说的是不是臆梦?”
“对,就是臆梦!”
周契阔看了看手上的表,又放声道:“吕稻松,你苦心孤诣地企图让惠灵复生,殊不知,惠灵早已进入理想之国,她已等了我十八年,我要那里去找她了!”他听到传音机里发出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便对众人说:“吕稻松朝这边过来了,等门一开,你们就逃出去罢!”
“周叔,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快撑不住了!”刘速脸憋的通红。
“时间不到,理想之国大门还没开,我说什么,你们撑不住大不了就跟我一块去!”
“靠!鬼才想去什么破理想之国!”他现在缺氧严重,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他旁边有四五个人倒地不起,而周契阔却捧着尹惠灵,脸上渐渐泛起笑容:“你不相信,等你去了便知道那里的好,呵呵,惠灵,我这便去找你了,你听到门开的声音了吗?”
他的身后,是一台现代留声机,座下的木质唱台约半人高,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百合花,喇叭状的金色圆筒还保留着最古老的样式。留声机里本来就有一张唱片,他回头把唱针搭在唱片上,“她最喜欢听留声机的音乐,说能看到时间的旋转!”
【大提琴沉郁幽怨的低诉,卷着缠绵往事、过眼云烟,一幕幕溅湿了他的眼眶。他怀中毫无生机的人由于失去了人鱼珠,便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开始趋向干瘪和枯萎,可他仍珍惜地抱在怀里。
“爸,妈,钟姨,速哥哥……”她无助地呼唤地上蜷成一团的人,那浓重的音符像扼人喉咙的死神,宣泄着此刻对灵魂的肆意侵蚀。权洛颖却觉得他疯了。他与吕稻松一样,一样走火入魔。
她把嘴凑上去,把体内的氧气度进刘速嘴里,得到氧气的刘速猛地吸了一大口,舒缓过来,胸口剧烈起伏,她又扑到陈荞墨身边,如法炮制,一边为她输氧,一边用力按压她的心脏,“妈,醒醒!醒醒!”
“救……救命……”旁边还有人呼救。
“咳咳,别管我了,快去救他们!”
一个又一个人醒了又昏,昏了又醒,靠她体内的人鱼珠维持着一线生机,她来不及分清救得是谁,因人太多,随时有人倒下,随时有人窒息。呼吸很短暂,可数十个人连在一起,便如同黑夜一般漫长。
她不知道给了多少人捉了活命的呼吸,做到后来,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较远那人,待看清躺着的是吕斯昊,亦如旁人那般,掰开他的嘴,将氧气度入他口中。捶打他的胸口,再次度气,直到他醒来。
而对权至诚,当她发现这一切都不管用时,她揪扯着他的衣襟,于这陌生的冰冷身躯,再也体会不到一丝温度。没有眼泪,没有声音的哭法,大多出自于最难表达的痛苦,人们哭到即将咽气的时候,便处于这种哑声状态,而她全程都是如此。
只有尖锐的唱针,持续不断地演示着据说能看得见的时间,却不知唱片流逝过去的,不过是深深的沟痕。这沟痕后来成了权洛颖终生记忆的曲子。它的完结以大门的轰然打开为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吕稻松出现在门口,怒不可遏地朝周契阔跑去,乐曲停止了,周契阔脸上挂着笑意,倏然而逝。
“你不准去,你给我回来!”吕稻松突然发疯般的甩着周契阔的耳光,“你给我回来!”
□躯壳显然已经不能压没他盛怒的火焰,因为躯壳已被抛弃,真正逃了的是他的灵魂。捉不到,杀不掉,据说会永生的灵魂。是他艳羡不来的。
他忽然朝权洛颖扑去,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盛满猩红。权洛颖下意识地往后缩,眼前这人已经彻底被激怒,成了一只丧了心智的恶魔。
“小颖,快跑!”一双胳膊忽然箍住吕稻松的脖子,他的身后,陈荞墨对着女儿竭力嘶喊。
“妈——”她被丧失心智的人掼上了墙壁,又一个人扑到了他身上,指甲掐进他脖间的血肉里:“去死——”
是吕斯昊!他猩红的眼睛与他如出一辙,吕稻松受痛,把手伸到背后,亦钳住他脖子。两人都恨不得让对方死!
权洛颖趁机扑到陈荞墨身边,托起鲜血淋漓的她,“妈,你怎么样了?妈,你不要吓我,求你了!”
“小颖,你快出去,我们这里没人是吕稻松的对手,你快去找帮手!”
“不,我不要扔下你,要走我们一块走,我拖着你!”
“你爸去了是不是?”陈荞墨望着另一边,一动不动的权至诚,忽然问。
权洛颖没有出声,但溢出眼角的泪却化成冰凌,呜咽地扑进她怀里。
“不哭,不哭,小颖,你听妈说,只要将来回到原世界,改变那里的一切,你爸就还活着,你明白妈的意思吗?”
权洛颖楞了楞。“我们都是原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