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松开贝齿后,眼前景状已经千变万化,原本的蓝色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似柔软的、粉白色的封闭空间。
“这是哪儿?”
“别怕,这是你女儿的梦境。”
权洛颖诧异地仰起脸来,所展所露,皆是不可思议。李攸烨笑着,“你忘了,栖梧也算蓝阙的血缘,她的梦能通蓝祗仙阙。所以小家伙的臆梦就是我们回去的路。现在咱们就等着她醒来。”
嗅到空气中飘散着那股淡淡的奶香味,权洛颖塞满困惑的心瞬时就融化了,捂着嘴难以置信的惊喜动容,李攸烨取笑她,“有什么好哭的啊?居然掉眼泪了。”
“你怎么能知道?”这个粉嘟嘟的类似小沙袋的空间居然就是她女儿年纪小小的梦,而她们现在正在女儿的梦里。
李攸烨撇撇嘴表示自己简短的不满,但见她那痴迷流连的样子,又觉好笑,无奈地摇摇头,留意到粉墙边立着两根奇形怪状的柱子,心里生了好奇,走过去瞧了会儿,哑然失笑,嚷着要那人过来看,“快来,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权洛颖正在别处欣赏一处小角落,想着趁女儿醒来之前,多瞧上几眼也是好的。听到她那里嚷嚷,就有些不满,竖眼责备,“你小点声,别吓到她。”本不想予以理会,但实在抵不住她那股热乎劲儿,况且那边也是没来得及看过的,就迟疑着走过去。李攸烨自觉让道一边,让她能够更好地瞻仰,她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低头往那柱子一瞅,立即便明白了她闷嘴憋笑的原因,脸刷得就涨红了。
这哪里是柱子,分明是两个圆滚滚的人偶,虽然和本人的体型相去甚远,但各自的风神气韵都抓得惟妙惟肖。左边这个头上束了玉冠正眯眼笑的可不是李攸烨,右边那个坠了蓝雾裙裳笑得温婉的就是权洛颖。即便再迟钝的人,见了这样的一对人偶,也能立马猜到,这应该是小家伙对二人的记忆形象。按说刚出生的小婴儿能记成这样已经不错了,问题是某些部位她未免记得太夸张了点,这就造就了突兀呈现在眼前的让李攸烨幸灾乐祸的原因。
此人现已扶墙笑得直不起腰,雪上加霜地撒盐道,“小家伙也真够实在的哈,可惜,她这愿望这辈子是没法实现了。”结果遭到面红耳赤的后者一阵气急败坏地追打。
二人严肃了态度,重新站在这两根柱子面前,默默无语。这就是她们四个月精心呵护的结果,那其余那些恐龙蛋似的啥都看不出来的东西,想必就是鲁韫绮她们了,李攸烨又忍不住想笑,权洛颖警告得瞪了她一眼,这才端了正经的样子严肃对待此事。
权洛颖面色十分凝重地关注着自己的人偶,与李攸烨的那个相比,她的面部轮廓稍稍清晰一些,这个细微差别足以让她心里保持平衡,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更深重的忧虑。李攸烨的迎头赶上还是次要的,如果自己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会不会再也记不得这个影像是谁?会不会有别人顶替她走进她的生命里?
不知哪里传出咕噜咕噜的几声响,李攸烨将怔忡的人唤了回来,“哎,小家伙快醒了,做好准备。”话虽如此,但二人仍旧被那突然照临的白光刺了眼睛,脚下一空,不及准备地往下坠去。
那一瞬间李攸烨几乎错认她们又回到了坠崖的时刻,刹那的绝望窒息过去,背后的坚实和柔软迅速截住了二人下落的进程,同时亦挽救了她心里的最后希望。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脸,她捧起眼前尚迷迷糊糊的人,把她揽进怀里,失而复得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定。权洛颖摔得有些晕头转向,不提防又被她一骨碌压到了身下,未及反应,半启的娇唇就被掠夺了去。“唔……”呼吸的节奏迅速打乱,她有些无措地抵住李攸烨的肩,往外推了推,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她居然有心思做这个。不过李攸烨并不给她使力的空间,有些蛮横地侵蚀上来,手已经开始解她的衣带,“喂,你疯……了……你……唔!”芳唇轻碾,情意绵长。却又不是一味的压迫和占有,像是在诉诸她的想念。人在跟前,仍旧想念。这种脆弱的情感终究令她卸下了防备,顺从地颤抖着环上她的后颈,仰头承接柔齿在雪颈里钻营。两串滚热的泪珠顺着眼角依依滑向鬓里,代表着一段心口流过伤的不忍苛责的过去。
陷在温柔乡里缠绵悱恻的两人一时都有些忘情,直到两声脆脆的吭吭声,将她们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李攸烨气喘吁吁地松开娇唇,扭头顾向了旁边的婴儿床。床栏缝里露出两只粉嫩的小脚,在空中蹬舞了几下,便带出了一个穿了小蓝褂顶着小尖帽的小身子。自己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转着小脑袋四处打量。忽然咳咳咳咳得哭了起来。
小家伙显然看到了她们,炸着小胳膊要求抱的可怜相,立时让权姑娘心软了。一把推开身上的李攸烨,匆匆合了紊乱的衣衫,扑到小床边,把女儿抱了出来,搂在怀里又亲又哄,“不哭,不哭了,栖梧乖,妈妈回来了……”贴着这份久违的柔软,眼睛酸酸地涨红了。李攸烨心情既复杂又平静,悻悻地下床来,看看母女俩都平安无事,心中的大石块总算落了地。揉着小家伙毛茸茸的胎发,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这时候房门忽然打开了,鲁韫绮咚咚咚咚地闯进来,“怎么了,栖梧,是不是饿……”见到屋里突然出现的人,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手忽然松开门把手,凶猛地向她们扑了过来,一把揽住权洛颖激动都大哭,“小颖,你们去哪儿了?你吓死我了你。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还以为你们真死了!!!”
屋里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归岛众人填满了,不得不辗转到客厅。权洛颖见到熟悉的人心情也很是激动,钟毓鲤喜极而泣地握着她的手,问她去了哪里,权洛颖一时解释不清楚,各种问候又接踵而至了,李攸烨把栖梧从繁忙的母亲怀里抱过来,小家伙显然不乐意离开权洛颖,用手去抓扯李攸烨的耳朵,一日不见小家伙手力见长,李攸烨逮住她的小拳头作势要吞进嘴里,被她不满地抽离又抓了鼻子。这一幕没有逃过权洛颖的眼睛,她看着女儿明显长长一截的身子,和一些简单的但以前不会的肢体动作,心里微微疑惑。钟毓鲤想起来连忙吩咐刘速,“你快去通知长公主,告诉她人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刘速应了,正要动身,鲁韫绮站起来,“长公主那里交给我,你去通知其他人。”回头又抱了抱权洛颖,才转身离开。
权洛颖终是忍不住问钟毓鲤,“钟姨,离我们坠崖过去多长时间了?”正和女儿顶头闹腾的李攸烨,笑容缓了下来,转头朝她们这边看。钟毓鲤明显得楞了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怎么你们不知道?”
“三个月?”
“是啊,从去年十月末你们失去音讯开始,大家就不停地寻找你们的下落,现在已到了二月初。”权洛颖陡然心惊,难怪栖梧长大了这么多,原来她们竟错开了三个月,钟毓鲤见她两个脸色有些异样,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权洛颖下意识地摸到颈里的月光石,与李攸烨互相看了眼,一样震惊的表情。钟毓鲤见二人久久未答话,收了收语速,转视李攸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玉瑞发生了很多事……”
李攸烨心里忽生出不好的预感。
钟毓鲤便把她坠崖后玉瑞发生的变动一一告知于她。天上才一日,地上已千年。饶是她心里有所准备,在听了李攸熔复位的消息后,她的震惊不亚于听见天方夜谭。急着追问江后的处境。由于归岛素来不问世事,她又忙于搜寻她们的下落,所知并不多,听到的大约也是从鲁韫绮、刘速口中转述的,因此讲得并不十分清楚,李攸烨听得十分焦急,只知道自她出事后,江后就生了一场大病,而后,朝中又发生了一些对皇奶奶不利的事情……
三个月,三个月充斥着太多变数,一场国战从发动伊始到现在都应该结束了,皇奶奶要如何挨过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为什么,哪怕她离开只有一个月,她都可保证玉瑞掀不起大浪,偏偏是三个月……
权洛颖把栖梧哄睡了,放到房间的小床上,回到客厅,见李攸烨一个人枯站在落地窗前发怔,就走过去从前面抱住她,想给她一些温暖。李攸烨的目光越过她肩膀的栖息,望向窗外延绵起伏的山峦。冬季,草木稀疏,山顶上覆着皑皑白雪,像纸做得牢笼。恨不得化作穿山越岭的大鹏鸟,一气飞过眼前隔断她视线的崇山峻岭。但是她不能,越是焦灼的时刻,越需要她维持冷静。
黄昏时候,鲁韫绮终于将李攸璇带了来,“费了些周折,好在有惊无险。”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李攸璇,后者游移不定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直到撞上了李攸烨,瞳孔豁然放大,眼泪随即簌簌而下。李攸烨惊喜交加地把她揽在怀里,抱头哭了一会儿,瞧着她眼睑下的附着的深深疲倦,既内疚又心疼,“皇姐,你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奶奶的病好些了吗?”
李攸璇摇摇头,刚抑住的眼泪又崩了出来,想必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没有,皇奶奶病得很严重。他们把皇奶奶逼说成霍乱朝纲的妖后,还说皇爷爷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在驾崩前留下了密诏,要将皇奶奶……”她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李攸烨眼睛涨红,扶着她的肩膀,“是谁说的,他们是谁?”
“好多人,好多人都在说……烨儿,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多人都变了,皇奶奶已无心过问政事,但是那些人还不放心,非要置皇奶奶于死地才肯罢休!”
李攸烨额上的青筋已然跳脱,目红如血却紧咬着牙缝,拼力地忍耐,怒极攻心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鲁韫绮迎面拦住,“你现在回去于事无补,反而正中别人下怀,想清楚该如何力挽狂澜才是最要紧的。”李攸璇反应过来,也回头拉她,“烨儿,只要你回来了我们就有转机,千万不要鲁莽行事,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把她们带到沙发上坐定,先稳定情绪,鲁韫绮递了纸巾过去,李攸璇硬硬的不接,自己掏了锦帕擦泪,她也不着恼,无所谓地收回来搁在茶几上,显然两人之间还存着芥蒂的。权洛颖坐在李攸烨另一侧,担心她气发不出来,憋坏了身子,底下握了她的手,有意地十指交扣。李攸烨似是体会到了她的用心,缓了口气,手指在她掌背点了点,示意她不必担心。这点小动作李攸璇自是瞧见了,脸上微微有些异样,不知为何偏开了头。
接下来的时间,她便把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林林总总地讲给李攸烨听。从她坠崖开始,讲到江后用铜炉砸了李戎沛,李攸烨的心弦紧紧揪了起来,她难以想象,该是怎样的心痛绝望让一向波澜不惊的皇奶奶,作出如此失望至极的举动?
“燕王在皇奶奶那里吃了冷眼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紧利用洪清远和王太医的案子,暗里打击皇奶奶的声誉,逼得皇奶奶不得不远离朝堂,以避纷争。”江后避嫌的事在她出事前就已经有了,从现在来看,这不过是李戎沛早就计划好的一部分,目的就是牵制江后,“明里又变本加厉地施压朝臣,要求根据祖宗家法选出继位之君。那时你下落不明,朝臣心中无主,但也不肯轻易屈就他。不料他竟取得了上官景赫的支持。暗地里谋划逼宫事,朝臣很是忌惮,就有了屈从之意。”听到这里,李攸烨紧缩了瞳孔。
“那时我和伦尊已获悉皇奶奶的意思,打算先扶持烁儿,对抗燕王,继续寻找你的下落。但没想到,就在烁儿准备带兵回京时,边疆却传来动乱的消息,一向相安无事的蓝阙忽然陈兵二十万在秦国边境示威,使烁儿不敢轻易离开秦国。”
李攸烨心里一沉,蓝阙国这时候陈兵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却并不多作表示,只道,“伦尊手里掌控着玉瑞五十万兵马,即使边疆发生动乱,亦不当受制于人才是。”
“一开始的确如此。伦尊在京城附近迅速集结十万兵力以防京中有变,但是挺燕派的人却以此为借口污蔑我等故意拖延新君册立,意图领兵谋反。”这就是了。那伙人不会放弃任何打击伦尊的机会。当时的情况对伦尊意味着两难,一方面,他是手握重兵的权臣本身就遭朝臣忌惮,这时候选择明哲保身按兵不动方为上策,但是另一方面,在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皇帝已驾崩的情况下,他如果不去主动掌控兵权,那么拥有所谓合法继承资格并且暗中又有上官景赫扶持的燕世子随时都会登临皇位。
出兵,意味着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不出兵,则意味着坐以待毙。
“然而更令人寒心的事还在后面,”长公主愤怒地说道,“胡先生在朝中与挺燕派据理力争,回府路上却遭到刺客追杀,身中数刀,险些丧命。这还只是一个开头,这帮人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疯了似的到处暗杀倒燕派的人,满朝众臣却都作势旁观,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阻止。”
对朝臣不站出来为倒燕派说话,李攸烨并不感到奇怪。一向以大局为重的高显等人,就算再惋惜她的驾崩,也不会愿意看到玉瑞因此四分五裂,当务之急必是选出后继之君以运国祚。而当时的情况在中立势力看来,立不立新君只是时间问题,在燕王系看来,立不立世子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对倒燕派来说,只要是立,就是问题。他们既抓不到燕王弑君的证据,又故意拖延新君册立,并且擅弄兵权,无疑犯了朝中大忌。朝臣当然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而与此相反,燕王系虽然志在夺位,所秉承的也不过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燕世子登位合乎礼法的规矩,并不触碰朝廷禁区。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朝廷的风向是偏袒向了燕王一方,但实际却未必如此。李戎沛想必是看透了这点,所以才使出刺杀这种非常手段,目的就是为了要激怒他们,把他们往朝臣最忌惮的方向逼,一旦他们沉不住气,发兵围城,那么蛰伏在京的上官景赫就能以平叛为名先发制人,将倒燕派一举清剿。
谋划得如此周妙,详尽,似乎每一步都算到了,然而事情发展真能如他们的意吗?若是如此,今天坐在金銮殿上的就不是李攸熔了。她很好奇那只隐藏在背后的老狐狸会采取什么手段,扑击猎物。
“后来内阁更是传出了话儿,‘三日后召开宗法大会,推举新君’,这相当于承认了你驾崩的事实。燕王派的人自是求之不得,我等力争无效,只能选择后退一步,决定在宗法大会上拥立烁儿。”
“宗法大会,推举新君”,李攸烨阖了阖眼皮,也只有他能想出来这种狡猾的主意,一方面满足了燕王系尽快立君的愿望,另一方面,又稳住了手握重兵的伦尊等人。既然他们觉得宗法对己有利,那就叫“宗法”大会,他们想要拥立别人,那也给他们‘推举’的权力。如此双方都不得罪,先将所有人都稳住,集中起来加以控制,最后再实行釜底抽薪之计。她已经可以预见他收网的时刻了,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即使手中无一兵一卒,也可以出其不意扭转乾坤。
老狐狸志在让李攸熔复位,维系皇族正统,可谓费劲了苦心。不过,李攸熔在帝位上已经失尽了人心,想要扶他重新登基,也没那么容易。李攸烨站在上官景赫的立场,为他设想了一下,如果他能看出老狐狸的目的,这个局其实很好破。她也不相信上官景赫会看不出,老狐狸即使谋划得再精密得当,到了关键时刻,胜负往往取决于硬碰硬的底气,这一点上官景赫不输给任何人。
如果真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刻,有谁还能阻止狼子野心的燕王和上官景赫?
李攸烨是以现在的结局来猜测当时的情况,她实在想不出,谁会是决定局势发展的关键。如果连江令农也未必斗得过的人,谁又能与他斗?她想遍了所有人,设想了种种可能,却终究没有想到,最终改变了这一切的,至关重要的人会是——上官凝。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无法履时更新问题,作者感到非常的抱歉
如果我不能按时更新,看官们应该狠狠批评才是,否则我是无法感受到你们的愤怒的。因为我每天上来都是风平浪静,一眼望去,200多章的劳动成果,着实欣慰。。。于是渔夫开始撂挑子了。。。
倘若此时有一批评声浪打来,无异于醍醐灌顶。懒人觉想睡也睡不成了。。。
现在七月份了,作者有重要的考试要准备,so,还是那句话,I am so soyyr.